昨夜张氏犯头风,难受起来发作了不少人。武安侯常年外驻不在家,当时沈昀又还没回府,常伴左右的殷氏首当其冲难免受罪,直到梁羽仙接手才回自个屋里歇去。

昨日折腾至夜深,难为她转日天一亮起早就又来了。

“适才我听殷姐姐说大公子昨夜接回的医女不仅医术了得,模样也是一等一。”从旁插话的是另一位前来探病的夏姨娘,这位模样打扮相较年轻不少,生得娇艳可人,声音也是更为高亮:“如今一瞧,果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殷氏面露尴尬,昨夜她就伴在张氏身边,自然是见过梁羽仙。这位却是个不在场的,今早两人在来的路上碰面,彼此私下闲话几句,哪知她会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呢?

“也不知梁姑娘师承何人,又是何方名师?”夏姨娘掩唇巧笑:“咱们大夫人这头风病可有些年头,就连宫里请来的太医都治不好。梁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已是这般了得,怕是晚些过府就诊的林太医都要自惭形秽,被你给比了下去了。”

梁羽仙没接话,因为沈昀已经率先出声:“林太医乃是皇宫下派到府上来的,还望夏姨娘平日拎清场合谨言慎行,否则稍有不慎将胡言乱语传出去,只会叫人说我武安侯邸没规矩。”

林太医是武安侯府递文申令从宫署下派的,这病治好治不好尚且一回事,倘若人人都似夏氏这般不分场合胡言乱语,届时是要让梁羽仙难堪,还是想陷武安侯府不义?

夏氏嘴唇微动,暗暗撇了回去。到底是个明事人,她可没有资格去驳世子:“是了,眼下治好大夫人的病才最要紧……”

“头风?”

数道视线集于一身,梁羽仙视若不见:“适才听侯夫人房里的吴嬷嬷也这般说,似乎还有好些大夫和宫医皆是以此作诊治。”

“可关于令慈的病,”笑意渐淡,梁羽仙将目光睇向沈昀:“羽仙心中有一见解,或会有别于以往大夫,只不知世子信是不信?”

第4章 有疾

一时间针落无声,唯剩几可细闻的抽息,以及沈昀内心剧烈鼓动的声音。

沈昀心潮澎湃,心跳如鼓。

随着母亲的病日益加重,放眼整个京师已经再无人能治得了她。

沈昀莫可奈何,又不愿死心。

他早已听腻了千篇一律的惋惜说辞,他不舍希望地怀抱侥幸之心频频向外求医,不就是想要听见不同的声音么?

“荒谬!”

一声怒斥惊醒沈昀,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夏姨娘的声音尤其尖锐,冷言喝斥:“区区一介游方医女,你所为的见解又岂能与京中大夫甚至是皇宫御医相提并论?!”

夏氏语气虽冲,话却不无道理。毕竟梁羽仙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不知底细年纪太轻,虽有昨夜救治主母之功,旁人也不敢妄言笃信。

殷氏也忍不住嘀咕:“是呀,别的大夫可以不信,可林太医那是打宫里出来的,上京多少达官贵人经他的手诊病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咱们府来会诊,前两日才刚来过,也没听他提过什么……”

“会不会,是梁姑娘看错了呀?”

有了殷氏帮腔,夏氏底气更足:“大公子,妾身明白您这是求医心切,也知晓梁姑娘兴许确有那么几分本事。可大夫人这病都已经治了好些年头,您总不能临到现在寻个不知底细的游方医女急乱投医挺而走险,万一真给误了大夫人的性命,届时再想补救来得及嘛?”

夏氏也明白这番话是不中听的,见沈昀黑脸,当即就别开脸闪边去。

经她们这一打岔,沈昀不能平静的心稍有回落,却不免失望。

梁羽仙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可我不是游方医女。”

夏氏直接拿眼白过去,不过梁羽仙没有生气,她笑晏相对:“世子不是知我底细?”

这话愣住沈昀,他知道?

梁羽仙看他一脸懵逼,不禁摸摸脸:“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众人齐齐看她。

她轻敲掌心,从兜里取出一封还算平整的信。

沈昀一眼定在上面的绿色印记:“这、这是”

梁羽仙唇边噙笑,好整以暇道:“如你所见,青叶谷已接获武安侯府千里递送的信笺。羽仙此趟上京,正是奉命前来为侯夫人根治顽疾。”

这回不仅沈昀傻眼,两位姨娘瞠目结舌,夏氏甚至大有抢夺信纸一辩真伪的冲动架势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皮子,会是出自那等声名鹊起的青叶谷?!

可昨夜毒发的沈昀是被她亲手救活的,昨夜头痛发作的母亲也是被她亲手安抚下来的,沈昀最有发言权。他接过梁羽仙递上前的信仔细辩认,上面明确标识青叶谷的绿色烙印,内容所书云云,一方面是青叶谷谷主安排医师前往京师的调令出诊文书,下面还附上他向青叶谷求医的亲笔书信。

内容字迹完全相符,这是他在面前绝不可能作假的东西,足够证明了眼前之人真的是他为母亲从灵犀州请来的青叶谷医师。

居然真的是她!

“如此,世子可愿听我一句?”

耳边的一声询问拉回沈昀的神思,他定定望向梁羽仙。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沈昀恍惚忆起毒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梁羽仙,她欺身半跪为自己止毒时,面上平静不慌不乱,也如这般勾唇笑。

“你?就凭你?”

夏氏冷冷嗤笑:“常言有道是拿人钱财□□,青叶谷拿了咱武安侯府这么多银两,却只派来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小丫头,简直荒唐!”

梁羽仙被人低看也不着恼,叹喟一声:“夏姨娘深居内宅见识薄浅,是不比世子殚见洽闻学识广博的了。”人瞧着一团和气,就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没脾气。

夏氏听出她言下之意刻薄自己,怫色上脸,又不能撒火气。因为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房头妾室,而对比之人却是武安侯邸的世子爷。对方一句话刻薄了她,同一句话又抬举了沈昀。偏生话里夹话,告诉沈昀若是殚见洽闻学识广博,就不该见识浅薄如那上不得台面的夏氏一般质疑她。

沈昀当然也听出来的,只不过他本就不喜这位阴阳怪气话中带刺的夏姨娘,既然已经验证了梁羽仙的身份,他更没打算让一干人等在这里耗下去:“母亲病未痊愈,两位姨娘的好心作儿子的代母亲受过。我看今日实在不便接待,两位还是请回吧。”

人家世子爷都已经出言赶人了,一旁的殷氏索性顺着台阶福身请辞,走时还不忘把那没心没肺的夏姨娘给一并拉走了。

待目送两人渐行渐远,沈昀方长长吐息:“梁姑娘,我信你一句,愿闻其详。”

沈昀赶走夏氏留下她,已经说明了态度。

梁羽仙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将掖在怀里的小青阙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