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足已久,沈昀竟忘了提醒自己,也忘了提醒她。
说来也巧,昨夜他们匆匆回到侯府时,正好碰上张氏犯头痛。
人在主屋大撒火气,乍看模样很是癫狂。仆役奴婢俱怕主母,主子不在府中,旁人就更没办法劝住她。
便是这种情切关头,沈昀带人回城了,梁羽仙随行入府,知情之后不由分说当即行针布药。平日里起码得闹上好几个日夜的头风在她手下不稍一柱香的功夫就停了,张氏睡下之后竟再不曾辗转闹腾。
直到今晨张氏醒来,吃过小粥说会儿话,身子虽然虚弱依旧,人比近期任何时候都要有精神。
短短一天时间里,侯府上下已再没人敢质疑这位过份年轻的小姑娘,但凡见过她的都跟朝拜活菩萨似的
浑然忘了,他们世子昨夜被横着抬回来岂不就是因为她么?
梁羽仙目光清透,她挽袖倾身,似是信手捻花。沈昀重新看去,可那花蕊伫着蝴蝶,被她一番动作惊扰,干脆扑棱翅膀缠绕起她的指尖。
日光倾城,美人舞蝶,融洽得好似一副画。
仿佛受到指导般,小彩蝶顺着梁羽仙收拢的手指越飞越近,可就在即将沾上粉白指尖的那点咫尺距离,一片黄色乍然闪现
这回沈昀可没能如昨夜那般迅速敏捷及时救‘美’,他甚至没来得及张嘴喊声,那抹黄色已经从梁羽仙襟口奋勇飞跃,然后一口扑向懵在半空的小可怜,双双形成一道黄灿灿的抛物线,齐齐掉向了草丛间。
“……”
如诗如画的美好就这么被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给一口吞了,沈昀僵直背脊大步过去,语气神情不觉慌张:“鸡、你的鸡。”
若说昨夜变故太快没能看清,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身短绒的小黄鸡张喙猛扑小彩蝶,凶残画面清楚可见。
梁羽仙好似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他,叹息道:“让世子见笑了。”
见不见笑还其次,一只看似普通却能够使人致命的小黄鸡就在刚刚不幸失落于庭院间,沈昀绷直的背脊没有松懈,满心满眼都是发散人手赶紧抓鸡,哪有心情笑出来!
才这么想着,脚边草丛窸窸窣窣,沈昀立刻缩脚。
葱郁的绿草中滚出一口黄灿灿的小绒团,它脑袋微昂,似是在寻找主人所在,待梁羽仙循声弯腰,便使劲扑棱一双短小翅膀,半蹬半跳地被她伸出来的双手接了回去。
沈昀看她帮小毛团捻掉草屑和泥巴,重新塞回怀里轻轻拍。这动作从前看着像在拍心口安抚自己,如今才知道这是在安抚它。
“这不是鸡,是青阙鸟。”见他惊魂未定,梁羽解释说:“性子很温驯的,就是太胆小,乍一受惊就爱往外扑,还需调|教调|教。”
温不温驯不知道,反正沈昀已经被扑过一口了。
外人只道他把娇滴滴的小姑娘趁夜带回家,却不知昨夜的他其实是被这位姑娘所豢养的小毒物给放倒以后横着抬回侯府的。
沈昀没听说过青阙是个什么品种,但他回忆昨夜毒发起来又急又冲,效果媲美□□霜加鹤顶红,足见它的危害性。
胆敢豢养这等毒禽,再美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好似洞悉他的心中腹诽,梁羽仙抬高视线,沈昀几乎没有停顿,下意识就错开她。
“……”
心虚之意无以言表,沈昀偏过脸,耳廓泛起可疑的红光。
梁羽仙眉梢一弯:“世子可是还在置气昨晚的事?”
置气?沈昀没有置气,他只是不想回忆昨天晚上人事不省被抬回家那么丢人现眼的糟心事。可如今对方主动说及,他总不好避而不谈,否则岂不就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沈昀正欲开口,梁羽仙摇头,千言万语凝结成说不尽的惆怅与叹息:“其实说来这事,还是世子您的不对。”
“……”???
表示体恤的话卡在喉咙,沈昀满脸都是不讲理,他怎么了???
“别看它这样,我的青阙很乖的。”说这话时,梁羽仙正在扒拉不安份老想往外探的小‘乖巧’:“只要别人不伤我,它一般不会伤别人。”
沈昀抿唇:“可它差点伤了莫二姐。”
“可当时是莫二姐突然拉拽我。”梁羽仙淡然:“这孩子误以为受到攻击,这才予以反击。它这么做没有问题,换作拉拽我的人是别有用心的不轨之徒,它这么做便是在救我。”
沈昀欲言又止,半晌又抿了回去。
正如第一眼见到她时说不出的怪异,如此年轻的姑娘家孤身来京千里迢迢,路上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知道。倘若没些防身手段,又岂能保全自己安然抵京?
沈昀心中有惭,看待小青阙的眼神不觉放柔几分,心中的感觉连带着升华至整个人。梁羽仙看在眼里,分外婉转而含蓄地接着说:“再者我本来已经按住它了,哪成想世子不由分说,无端端就冲上来……”
满身满脸全是杀气,谁见了不啄你?
沈昀收起表情,可算明白多管闲事活受罪是个什么道理。
梁羽仙揪住又想往外搭的小尾巴,奇的是这只小毛团凶巴巴,却好像通晓灵性,怎么也不会反啄她。沈昀心中一动:“梁姑娘,你……”
“大公子。”
沈昀一愣,梁羽仙循声看去,同一时间出声叫住他的人正立在月洞门前。那是两位妇人装束的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侍婢打扮的丫头。
没有下人领路,且能出入正房内院的,应是这府上的主子吧?
梁羽仙转眸,来人的身份便经由沈昀口中道出来:“殷姨娘,夏姨娘。”
来人不出意外,是武安侯的两房妾室殷氏与方氏。
毕竟昨夜正房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整座府邸都传遍了,作妾室不管情愿与否,于情于理今日都该前来过问探望。
“方才听吴嬷嬷说大夫人还在房里睡着呢,我不敢太早进去打扰她,正好碰见大公子与梁姑娘,不知今日大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说话的人是殷氏,人不算年轻,胜在保养得宜,罥烟眉似蹙非蹙,带着三分忧柔,小家碧玉,情切之极。
“母亲今早醒过一回,吃了粥点就又睡下了,万幸精气神比昨日见好不少。”沈昀舒眉。换作旁人来打扰,他说不定要斥责一二。但这位是他母亲早年亲自张罗收进门的姨娘,为人本份且不逾矩,平日又与正房往来交好,故而身份不高,言行上沈昀对她还是多有礼让与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