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呢?”梁羽仙瞳光烁烁,定定地看向他:“现在你的身后还有家人,你的家人不希望你去寻死,她们都在等你回家,你已经没有了奋不顾身的理由啊。”
莫冼石的眉头动了下,半是沉着半是讽刺:“那么多人想要说服我,你说的话我也听过不只一两次,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听你的?”
梁羽仙静静盯着他,一度令莫冼石以为她已经哑口无言,心中隐隐却又觉得不是。那张苍白的脸上浮露病态的潮红,全神的双目闪烁幽光,令莫冼石心头一跳
“因为你喜欢我。”
第214章 如果
嘭地一下大门撞开, 莫子布架着抬拳踹脚破口大骂的孙红樊:“贱人!你个臭不要脸的死贱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勾三搭四, 说这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然后在一片漫骂与啼哭声中,莫子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堪堪将人架了出门, 然后草草甩门留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
相对无言之后,莫冼石蓦地嗤笑,以一种充满讥讽的滑稽口吻反问道:“我喜欢你?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你了?”
饶是梁羽仙脸皮厚, 但也经不住此时此刻的脸发烧, 她讪然摸腮:“不然你干嘛这么在乎我性命?我就是赔了性命救太子,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割命奉血。就算这一刻我只能囚困在红樊设下的牢笼当中悄然病死, 那也影响不了你。”
门外的大声叫嚣还在继续,梁羽仙被吵着吵着也没了羞臊之心,一瞬不瞬地对上莫冼石的眼睛:“大师兄, 当年你说带我一起走,是否当时的我答应了你, 你我的命运将会有所不同?”
莫冼石没有避视, 静静回望她的双眼。这番话令他回想起在他叛逃师门的前一天,曾偷偷找过梁羽仙。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她的话, 如果可以逃出去,是否跟他一起走?
记忆回拢之时, 莫冼石面色平常,不喜不怒:“可你没有跟我走。”
他摇头:“我不喜欢作假设, 既然已成过去, 那就没有假设‘如果’的必要了。”
梁羽仙当然记得自己给出的答案, 并且记得莫冼石所露出的失望之色:“那让我来告诉你, ‘如果’当时的我答应你,那么你我都不可能逃出师门,很快师父就会追上来,并杀死你我。”
莫冼石低垂眼帘,满目幽暗。
“又或许我可以再给你假设一个可能,”梁羽仙接着说:“‘如果’当时的我跟你走,届时你会因为我的负累而狼狈不堪,最终不堪其负将我丢下,或为减轻累赘,或为引开师父,你将能够抓住一线生机逃出生天存活下来。”
“‘如果’那时候的我死了,你将怀揣对我的愧疚终老一生……”
“够了。”
莫冼石的声音冷了几度,梁羽仙闭上双唇,门外的叫嚣不知何时已然停息,室内室外一片沉寂,只有他因为压抑而变得沉重的呼吸。
梁羽仙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师兄,你知道当年我是因为什么才不跟你走的。所以现在的你,是在补偿我么?”
莫冼石双眼泛过浮光,幽幽自眼底掠逝而去。
当年梁羽仙说她害怕,所以不想跟他一起走。听到这个答案的莫冼石心中有失望,却又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然后因为这一瞬的轻松所引起的罪恶感,令他无地自容。
他的这个二师妹从来比他更能忍痛,更不怕死。她根本连死都不怕,又怎会因为‘害怕’二字止步不前,从而拒绝跟他走?
纵使还只年少,但莫冼石心里到底还是明白。梁羽仙一直知道他为逃跑私下所做的各种准备,还曾替他做过无数掩护。当时的莫冼石这般问她,不仅仅是存了一丝侥幸想和她一起走,还是因为担心梁羽仙这个知道太多的人所产生的变数。
结果到最后,梁羽仙还是顾虑着他,让他一个人走。
莫冼石的脑子一瞬间有了清醒:“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挟恩图报?”
“师兄别说的那么难听。”梁羽仙咳嗽一声,想来昏睡时莫冼石喂过药,她的高烧退了,但低烧未消,病不可能一下子就好,但也足够她从容应对,笑容可掬:“你看你恨的师父被我杀了,你讨厌的太子也被我收了。你想搅了魏家的天下、收拾那群自诩高人一等的宗亲外戚高官贵胄我也想,太子更想,不如你就卖我个面子,等我嫁与太子之后,我俩夫妻合谋合谋,一定帮你替天行道,把他们一锅端了。你看如何?”
“……”
如此大言不惭,脸皮之厚,门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莫冼石一脸诡笑:“就凭你?”
梁羽仙眨眨眼:“我还有太子。”
“太子自身难保,而你……”莫冼石扫向她掩在手心之下的衣腹,目光一转,最终定格在她苍白的脸色上:“你比他还不如,当对亡命鸳鸯或许可行,我是傻了才会信你。”
得以无情批判以后,梁羽仙毫不气馁,目光追着他的步伐还想挽留:“那如果我非要挟恩图报呢?”
莫冼石可算头一遭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比痴缠不休的孙红樊还要有过之无不及,偏偏她是梁羽仙,不是孙红樊。
“你不是说低估太子了吗?”梁羽仙双眸微闪:“我不会要求你帮他或者救他,你只要袖手旁观,什么都别做,好好看着。你信不信就算没有我,太子照样能够翻身?”
莫冼石静静看她,梁羽仙扬唇,付之一笑:“我不是太看得起自己,我是把你看得太重。没有你我,宫里外朝那一拨人,没一个会是太子对手。”
*
一片阴云罩顶,昏天暗地,眼看着雨水又将来降临大地,行色匆匆的宫殿,不知不觉少了许多踪影。
太医令刚从太宇宫出来,同行几位太医,吴德馨出来相送,相互低语,似是谈论病情,忧心忡忡。送药的宫人来了又去,不知是谁停顿两步,趁着注意力的转移悄然潜入。
少有的,太宇殿内没有旁人。殿内侍候的宫人都在宫门外守候,几位太医都在门口,就连往昔日夜陪伴的魏云澍也不在其中。
端药的宫人抿着下唇,倾身上前,绕向榻中。龙榻之上躺着久病未醒的皇帝,憔悴的病容不显龙威,早已不复昔日震慑于人的模样,方令端药之人靠前一步,再靠近些。
端碗的手微微颤动,碗中药汁何等浓烈,不敢细闻,更不敢轻动。可来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弃,唯有狠下心肠了断因果,方能从中得到解脱。
决意已定,缓缓下手
“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淡漠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流英指尖颤动,不自然地抖了抖。一滴药汁洒在锦被之上,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见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
太子殿下?
倏然间,原本空旷静寂的寝殿冒出无数宫人。本该在宫殿之外探讨病情的吴德馨携同众位太医原路折返出现在寝殿之中,他操着尖锐的嗓音使派宫人抓住流英,被制伏的那一瞬碗中汤汁泼然洒地,万幸剩余不多,可只要还有残存,便已足够。
几位太医忙不迭围住那碗汤汁交头接耳,脸色并不好看,眉峰紧锁,但却没有半分为难的意思。很快为首的太医令拨开众位太医,谨慎行出,将答案公布:“有毒,是致死量。”
此言一出,便是奠定了流英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