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他与孙红樊合伙狠狠坑了莫冼石一把, 如今京师满大街都是元如炼与他从京尹借来的兵,莫冼石被二人牵扯下马, 这皇宫也别想待了。

就算莫子布闷声不吭,莫冼石大抵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冷笑一声, 目光从他身上移到立在门外的孙红樊:“你们存心与我过不去?”

终究莫子布还是憋不住气:“如果二姐醒了, 她一定也不想看你走这条路……”

莫子布的话音未落, 膝盖一痛,弯曲踉跄,险些倒地。

“那你就蒙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曲膝蹲地的莫子布冷汗涔涔地看见莫冼石走到他的跟前,纵使没有抬头,也知道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多么冷厉:“让她静静睡完这一觉,不是挺好的吗?”

“可等她醒来以后呢?”莫子布十指蜷缩:“醒来以后却不得不面对你的噩耗,你让她怎么想!”

莫冼石笑了:“什么噩耗?”

莫子布怔忡抬首,对上他浑不在意的笑,近乎残忍的话语:“在她眼里,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是……”这番话刺痛了莫子布,他哑声低喃,无法舒发心中压抑的痛苦感情,“可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你。”

莫冼石盯着他,眼里透着古怪,又有些讥讽:“对一个‘死人’?”

“可你没死!”莫子布怒道。

“我早就死了。”莫冼石不耐烦听下去,脸上的鲜活寡淡于无:“你的兄长早就死在当年那场瘟疫当中,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

莫子布眉梢抖动,似是隐忍,想要辩驳,却像是知道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对方,黯然颓丧。

莫冼石转过身,他的目光令孙红樊不寒而栗,下意识想要再退一步,可这回她却生生忍了下来:“你是为了梁羽仙而来的吗?”

“我是为了我自己。”莫冼石像是听了可笑的话,啼笑皆非:“你们不就是想逼得我别无去路,落荒而逃吗?”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红樊,是我高估你了。你总是能够不合时宜地做出一些事情来恶心我,令我更想杀了你。”

孙红樊的脸色煞白一片,无情的话语撕裂她的心扉,令那双秋水明眸染上黯然的湿意:“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莫冼石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因为比起死后一了百了,还不如让你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更加折磨。”

“如果我不再因为你的残忍而痛苦呢?”孙红樊狠狠咬着颤唇:“至少我会比你活得更好,也会比你活得更久。”

莫冼石不为所动,挑眉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站在我的眼前?”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她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拉他下马;如果真的已经释然,那她就该离得远远的,再不回头。什么叫不为他的残忍而痛苦?如果已经不会痛苦,那她此时就不该站在这里,做了多余的事情,对她倾诉多余的感情。

莫冼石对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和颜悦色。到了后来,一言一行都在充斥着恶意,对她的恶意。孙红樊恍恍惚惚地垂下泪珠,她强压下心中的痛楚,迫使自己冷静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是因为是我是茧夫人的女儿。”

“当日梁羽仙问我,为什么从没想过你讨厌我的原因。我想过的,我想过你之所以厌恶我,是因为师父对你的百般折磨,是你对师父的无比怨憎。我也想过你会那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娘,我的性格也像她,所以你看不上眼,甚至极其厌憎。”

孙红樊的声音越来越低,莫子布惴惴瞥了过去,他能够感受到这些话对一个倨傲的人有多么打击。

“可直到后来我发现,”孙红樊的声音发颤,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也许你讨厌我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我们……”

身后一声低咳,打断了孙红樊紧张到几乎卡在喉咙里的话语。而事实上,当莫冼石将目光从她身上偏移,落回躺在床榻之上的人以后,孙红樊就此彻底息声,再也发不出来。

梁羽仙醒了,莫冼石的注意力也就重新被她吸引回去,不再理会孙红樊:“如果你们以为拖后腿就能扳倒得了我的话,尽管去试。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

莫子布略有迟疑,孙红樊却更快一步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莫子布看她一眼,又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默声退开。

梁羽仙缓缓睁开双眼,逐渐明朗的视线中出现莫冼石淡漠的面孔,正垂眼看她:“你倒是醒得及时,几时醒过来的?”

“……”

本想假装虚弱中逐渐转醒其实什么也没听见的梁羽仙被他话一堵,装都懒得装了:“从你张口把她俩一顿削开始。”

似乎是对她的老实感到满意,莫冼石勾了勾嘴角,却是冷讽:“既然打算装睡,又何必非挑那种时候醒来?”

梁羽仙悻悻然地扇动眼睫:“怕你们几个面子上过不去。”

“哦?”莫冼石盯着她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你又知道她会说什么了?”

梁羽仙不作声,莫冼石倒是先拍膝:“对了,我倒是差点忘了红樊刚才的意思,是你说了什么提醒的她?”

“不然呢?”梁羽仙将盯着床架的视线收回,移向莫冼石:“你确定真要在子布面前把话说开?”

莫冼石收缄表情,盯着她的神情莫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羽仙想笑,可终究还是笑不出来:“如果我说,我所知道的远你比想象的还要多呢?”

莫冼石一瞬不瞬打量她,像是在揣测她的话里真假程度:“太子告诉你的?”

没等梁羽仙张口,莫冼石自己又否定了:“不,就算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我确实有些低估了他,可饶是再有能耐,他的手也不可能伸得了那么长。”

听他提到太子,梁羽仙有些心神恍惚,到底还是压下:“师兄,红樊那么心气高傲之人,为什么会活得这么卑微呢?”

“她是真的喜欢你。”

莫冼石沉默,梁羽仙惋叹:“子布这些年一直跟着沈昀,学了他的凛然大义、君子气度。就算没个十成八|九,也有那么三五七分。他那样的人为什么要昧着良心帮你干事,如今还得耐着性子与红樊谋合?”

“他是真的视你为亲人啊。”

“就是莫二姐,她明明当你早就死了,这些年却从未放下。她把你弟当她弟,一手一脚拉扯长大,还把自己活成了个贞洁寡妇,你觉得以她的条件要嫁人有何难?可她偏偏守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就是不肯他嫁。”

“你说她到底图啥?”

“这世上爱你惜你之人大大有之,是你自己放不下,非得拐个弯儿往死里钻。”梁羽仙一言难尽地顿声:“那么多人不舍得,你也不为他们想想。”

莫冼石神情冰冷,如雕塑般,好似无动于衷,一字一句都没听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劝我迷途识返,不去祸害你的太子罢。”

“你也知道这叫迷途。”梁羽仙没否认,她试图撑起半身,莫冼石没有帮忙,等到她汗涔涔地支坐起来,与他平视,雕塑般没有动静的身躯才稍稍往后偏移一下。

就着这个坐姿,梁羽仙与他平视:“师兄,你不想活了,是因为过去的你身后已经没了念想。你以为你所珍惜的家人已经死去,你的身后只剩仇恨,你怨怒悲伤,所以你想复仇,等待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就是只身赴死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