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冼石唇角勾起:“如果真是皇后所为,那她未免太蠢了。”

太子死了, 皇后乃至萧家就能撑控大权?未必。皇帝病倒之后, 虽说朝势开始呈现大幅度割裂, 太子一派俨然不被看好,党系颇有颓落之势,可那是因为外传所书‘太子气倒皇帝’的缘故吗?不是,是因为太子病了,并且极可能救不活的缘故。

假如哪一日东宫传来太子病入膏肓,真病死了,一片朝臣顶多嘘叹两句,无论面上心里和与不和,皆会心甘情愿披缟吊唁,真心实意为他殿前哭灵。

可太子若是遇刺而亡,这笔账就不能这么算了。

大臣们是担心魏氏的江山大权旁落在外戚手中吗?左右太子要是病死了,就算萧皇后扶的是二皇子,魏家的江山大权一样是落在萧家手中,等同傀儡无疑。

大臣们是担心,太子现在还没死呢,萧皇后已经急不可耐杀人灭口,那是否说明她现在不仅仅是急着夺权,她还迫不及待想要篡位?

外戚当道,其实不算什么,过去眼下不是没经历过。可这要是外戚意欲迫害前朝宗室血脉,图谋翻身为王,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些日子以来萧皇后针对太子的打压与钳制已经很明显了,如今太子遇刺,明目张胆至斯,倘若真是萧皇后所为,外朝一干臣子绝不可能放任由之。

魏云澍默然:“那就是有人想陷害萧皇后,或者萧家。”

确实,如若太子这时候遇害,萧皇后必定首当其冲。难保不是萧家的死对头所为。就好比,魏云澍就曾试图差遣莫冼石去杀太子。

“那……会不会是太子自导自演?”

莫冼石耸耸肩:“谁知道呢?”

对于他的答复,魏云澍似乎不太满意:“你是父皇派给太子的医官,难道就不能试着混进去?”

莫冼石笑了:“太子对我极不待见,平常就不太愿意接见我,如今发生这等祸事,就更不可能让我靠近东宫半步。”

魏云澍审视地打量一眼,乌黑的双瞳幽幽,半晌别了回去:“也罢,左右这事于我有利,不管是真是假,最着急的是母后,静观其变罢。”

莫冼石无甚主意,拢拢双袖打算告辞,被魏云澍又喊了回来:“反正你闲来无事,能否替我去看看流英姑姑?”

“流英?”莫冼石挑眉。

“她挨了宫刑,卧病好些时日不曾露面,如今天寒地冻,也不知可好些没。”魏云澍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口吻:“你代我去探望一二,就说是我差你去给她看病的。”

莫冼石心念转动,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他走后,魏云澍独自立在廊口,望着外面的雨雪,冷风吹拂在面颊上,他嘶地瑟缩,拱手呵气,不知想着什么,十指一攥,继而松开。

回去的时候,魏云澍垂着眼睑,余光瞥见侧殿廊柱一片衣袂,他知道那是皇后派到身边盯着他的紫衣,但雨雪太大,声响太隆,这样的距离她听不真切。

魏云澍假装浑无所觉,一步步回到皇帝寝殿。此时的他能够抽空离开,是因为太医令带着几名医官在给皇帝喂药。皇帝躺了小半个月,臃肿的身型削瘦不少,若无宫人喂食,若无药物辅佐,怕是早就死了。

等他跨进里殿,几位太医还在喂药,魏云澍静静旁观,没有打扰。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忽闻一声惊呼,魏云澍抬头,一名太医喜不自禁地欢呼道:“陛下醒了!”

魏云澍心中怦然,急急拨开围在床头的人挤了进去。

皇帝的眼皮微动,干皮的双唇小幅度地启阖,除去方才那名太医的欢呼,其他人不由屏息,太医令最先稳住皇帝的心脉,支令身旁两名太医行针哺药。

魏云澍一瞬不瞬,心跳如鼓。

时间流逝很慢,魏云澍盯着皇帝从恢复意识到再次昏迷,竟连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他恍若初醒。

有人匆匆赶去通报皇后,吴德馨早就等在屏前,紧张询问太医情况。虽然时间短暂,但皇帝片刻的意识恢复似乎是连日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众人喜不自禁之际,皇后携众自飞凤宫赶来了。

没有人告诉魏云澍什么情况,像是下意识把他忽略了一般。

“怎么样了?”隔着屏帘,萧皇后充满威仪的声音传了过来。

“回禀娘娘,方才陛下确有几分意识,或许是时间尚短,还不能完全恢复。但老臣相信继续用药,陛下定能好转苏醒。”

得太医令一句,吴德馨已经是欢天喜地佛祖庇佑。魏云澍被挡在屏外,看不清萧皇后的表情,也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还要有劳您老,务必治好陛下的病。”

双方轻声又说了几句,过了好一会儿,萧皇后才从屏后绕了出来。螓首一抬便与魏云澍对上双眼。魏云澍垂下眼帘,讷然行礼:“母后。”

萧皇后淡淡颌首,缓步行出,示意跟上。这里有吴德馨照看,魏云澍便紧随萧皇后的步伐走了出去:“父皇就要醒了吗?”

来时雨雪未过,萧皇后的裙摆与袖角沾湿了,淡眉鬓发似是染了飞霜,本已素装低调,如今就显得更似沧桑。

“你希望他醒过来吗?”

魏心澍步伐一滞,怔忡的目光稍定,后知后觉发现尾随的宫人少了,退得稍远一些,只剩他们俩。

恍惚之间,魏云澍听见一声轻笑,带着意味不明,他抬头再要去看仔细,萧皇后已经沿着延绵宫廊继续前行,后方的宫人尾随而上,将他抛在后方,扬长而去。

这时皇帝的片刻苏醒尚未传扬开去,东宫太子寝殿,也不知是否畏惧雨雪天气的湿冷,门窗紧紧封闭。室内昏昏沉沉,富贵接过一宫人递来的药汁呈上,垂幔之后的人扬手拒绝,可富贵小声附耳,说了一句:“洪嬷嬷呈上来的。”

闻言,隔着垂幔的手腕微顿,带着一丝情绪,终是接了过来。

从旁侍候的富贵暗松口气,前阵子好言相劝,才勉强肯接太医令的药,如今不是洪嬷嬷借梁羽仙的名头给他呈药,太子哪里肯接?

虽是如此,可也不知能骗得了多时。富贵正发愁,太子突然手腕一拐,推了回来:“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富贵捧着碗莫名:“这不就是药嘛……”

“味道不一样。”

太子声音冷硬,富贵满是狐疑地把碗凑到鼻前嗅了嗅,见太子不愿喝,他沾了点手指头舔了舔,还是费解:“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太子没有回应,沉寂片晌:“去把洪嬷嬷叫来。”

富贵一听就急了,真是怕啥来啥,这要是把洪嬷嬷叫来,前面哄骗太子吃药岂不是瞒不住了?

富贵想劝,太子不听,洪嬷嬷来送药便候在门外,自然听见了。她老老实实,进门就是席地一跪,仿佛早有感知:“殿下,您还是吃出来了。”

闻言,富贵傻眼,太子语气森冷:“这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