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师张了张嘴,许誉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般替他把话先说完:“我说的不是沈荀。”

闻言,许太师稀疏花白的眉微微拧起。

“太子从前虽然折腾,性情古怪脾气也差,或许行事不羁不按牌理,肆无忌惮得过份张狂,可他每做一件事从来都不是毫无根由的。”闭关深思数天下来,许誉发现自己的思路被带偏了。太子的反常是开端也是起源,所有人都在纠结太子失明这件事,所有人都被绕进太子或会因病被废的担忧之中,然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地在找出路,以及找退路。

沈荀绝不会是唯一一个,除他之外定然还有许许多多同样动摇内心的人。这些人的心思开始变得暧昧,然后趋向于各自有利的方向,逐渐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分歧。

太子难道不懂吗?难道他会不知道?

把自己关在屋里埋头苦思的这几天,许誉不断回想起他从东宫离开之前太子所说的那句话。太子明确地告诉他,他只是眼睛瞎了而己。

潘然领悟之际,许誉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在太子警告他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而是随即傻呼呼跑去将军府找梁羽仙的麻烦,绞尽脑汁拼命和她扯嘴皮。

如果不是梁羽仙的一句话将他点醒,也许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就连人家一个小姑娘都看出来的问题,唯有他还在钻着没有必要的牛角尖。

许誉的太阳穴隐隐鼓动,眉心一弹,哑了哑声:“那个人是不是你?”

许太师蹙拢眉心:“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东宫的核心人数变动很大,这事是在太子失明之后开始的。在这之前太子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很多都是皇上那边渗透过来的,而剩下的则大部分是从你手下分拨出去的。”许誉抿唇,他既没有真凭实据,也知道不该去怀疑自己的父亲,可如果说太子身边谁有能力不动声色动手脚的,这人只有他的父亲,太子太师许鸿溪。

“这不能说明什么。”许太师沉吟一声:“我这几年身体不好,少有拿权管事的时候,你要说我擅动权利暗中做了什么不利太子的事情,也实在说不过去。”

“这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许誉咧了咧嘴:“反正都是你的场面话罢了。”

许太师抚捋胡须:“臭小子,想拿你爹开涮还早得很呢。”

许誉沉默,他摇了摇头:“不,我是说真的。”

许太子动作一顿。

“正如小时候我没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反对送我入宫给太子当伴读……”从前许誉只当他爹护犊情切,舍不得这个老来子踏上同样一条官海深渊。所以不让他掺和政事,不许他步步攀登,压着他不给出头,摁着他当个小小的赞善大夫。“现在长大了,我也还是不明白曾经忠心耿耿的你,为什么是反叛太子的那一个。”

如今回想,是不是他爹早就盘算好另一条路,早就打算与太子分道扬镳了?

许誉扯了扯嘴皮,露出个苦涩的笑:“爹,我不懂你就得告诉我啊,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懂的。”

第189章 真相

许太师微眯了眯眼, 他这几年身体不好,老眼昏花得紧, 已经很少仔细去看一个人的脸。可他今日仔仔细细打量儿子,却也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觉得儿子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儿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将父子隔得越来越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太师已经记不清了。

“你说话啊!”

恍惚之间, 许太师听见许誉咬牙切齿的逼问, 他抬起头:“太子并非今上所出。”

已经决定与他死磕到底的许誉张嘴哑然,睁大眼睛:“什”

他闭上嘴巴,将所有的骇然与错愕咽了回去,然后竭尽所能地压低声音,不得不将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勉强吐了出来:“荒唐。”

如果太子不是皇帝所出, 那他还能称之为太子吗?如果太子不是太子,那他们从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到底又算什么?!

许誉竭力压制住浑身的颤意:“不可能,这简直荒唐之极。”

许太师淡道:“皇上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许誉愕然抬首, 徒然拔高的嗓音慌忙压低:“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皇上他知道, 那为什么又……”

世人皆知皇帝对太子多么包容与纵宠,这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他早知道太子压根不是亲生的,那又怎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许太师静默不言,他缓缓站起身:“因为太子的母亲是元皇后。”

许誉神色一恍, 皇帝与先皇后元氏的伉俪情深, 一直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其真实情况较之民间话本的夸张手法还有过之无不及, 文武百官更是深有领悟。这不仅表现在皇帝对元后所出的太子纵宠有加,还表现在皇帝十年如一日对已故元皇后的悼念与追思。如果说皇帝对太子的父子之心可能有假,那么皇帝对元皇后的夫妻之情则是谁也无法予以否认的事实。

无论皇帝枕边躺的是谁,皇帝挚爱元皇后,谁也无法代替她,这是时隔多年的现在依然无法改变的事情。

从前每个人都在说,太子这是沾了元皇后的光,所以得到皇帝的爱屋及乌。如今许誉才真正明白,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太子若不是元皇后的孩子,换作别的妃嫔其他女人给生的,母子哪有任何活路?

许誉虚虚退了一步:“就算是元后所出……可如果不是皇室血脉,皇上真的能够放任大魏百年基业、让魏姓的江山旁落异姓之手?”

许太师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回视着他。

皇帝就算再钟爱元后,也绝不可能盲目到将大魏先祖拼杀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送给异姓之人。

“也就是说……”许誉面无血色,紧紧抿唇。

也就是说,正统的大魏宗室血脉从来只有一个,能够登上这个皇位宝座的人也从来就只能是

伏在床头的魏云澍缓缓睁眼,天光大亮,他守在皇帝病榻前又度过一夜。

皇帝出事当晚,他被萧皇后派人从睡梦中扒起来连夜请到了太宇宫,然后以孝子之名日夜守在床前,至此就再没离开过。

魏云澍僵硬地扭动脖子,他睡得不甚舒坦,连日以来的作息不规律给他添上了乌青的黑眼圈,憔悴的面容刹时凸显那份衣不解带忧心守在病床前的孝子之心。听令于萧皇后留在内殿监视一切的宫人满意地退出去了,悄声前来的是取代她的位置站在此处的流英。

魏云澍注意到背后的动静而扫去一眼,在看到流英之时微微一顿。

遥记当日东宫门前所发生的不愉快,流英回去原本受了罚,是被萧皇后罚去照顾魏云澍的。后来余春犯了事,蛮青与栖彤又时常不在身边,萧皇后身边少了几个侍候的人,流英也就顺势回了飞凤宫。

丽妃死去之后,皇帝把丽华宫更名赐给了魏云澍,连带着重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流英与魏云澍的交集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而今魏云澍早已不再是当日东宫门前的落魄皇子,流英纵然还是皇后身边得心得力的心腹女官,却也不敢再如当日那样对待他了。

然而魏云澍却还像从前那样温驯听话,即使面对的只是一名女官,也依然表现得乖巧懂事:“流英姑姑,是母后差你前来,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