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陈父喉头哽咽,他抬手捂住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凌看着痛苦的陈父,柔声道:“都是?第一次当父母,没有经验我能理解。孩子个性不?同,不?能完全按照老经验来教育。陈栋是?个敏感的孩子,对情绪的感知特?别强烈,您得改掉暴躁易怒、动手打人的习惯。”

姜凌转头望向一直默默流泪的陈母:“您,也得改掉只知道哭的性子。”

陈母止住泪,茫然抬头:“可?是?,我,我控制不?住啊……”

陈母天生性子弱,遇到委屈、难过,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每天都是?围着锅碗灶台、丈夫孩子过日子。陈父没读过什么书,收入一般,一个人养家,压力不?小,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吼老婆、打孩子。久而久之,陈母的个性完全被?压制住。遇到丈夫打陈栋,她不?敢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偷偷塞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给儿子。

除了眼泪,她没有其他宣泄委屈与痛苦的方式。

姜凌面色凝重:“不?改,难道让陈栋继续犯罪?你们不?怕邻居们指指点点、不?怕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

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这一点,姜凌在梁九善那里深刻体?会?过。小宇抚养权问题花费了个把月的时间进行调解,却不?如他“装神弄鬼”一番来得干脆利索。

像陈父、陈母这类文化层次不?高的人,脸面和祖宗最重要。你和他谈心理健康、讲家庭教养那完全就是?天书,不?如说说邻居眼光、死后待遇。

陈父放下手,冲着妻子吼了句:“哭哭哭!一天到晚只晓得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姜凌眼风扫过陈父:“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的氛围全由你把控。你不?吼她,不?打儿子,她就不?会?哭!陈栋之所以反抗你,就是?因为?看不?惯你在家吼妈妈。他个性敏感,爱妈妈,可?是?你却总是?在家里摆家长作风。如果你爱护妻子,珍惜这个为?家庭付出所有的爱人,陈栋的性格也不?会?成为?这样。”

姜凌加重了语气:“父亲是儿子学习的榜样!本次事?件中,陈栋打人最狠,将一个身无寸铁的老头打成颅骨骨折,学的就是?你!”

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教育,陈父脸上有些挂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敷衍回应:“行行行,我听警察的。以后,我不?打他、不?吼他,这总可?以了吧?”

姜凌拿出一份保证书,送到陈父面前?:“行,那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吧。”

陈父看着保证书上那大大的字体?发呆。

保证不?打陈栋、不?吼陈栋、不?搞家长作风、要摆事?实讲道理……

“这个,就不?用了吧?”一生谨慎的陈父是?经历过大运动的人,最怕签字搞书面文章。

姜凌却冷着一张脸:“口说无凭,立字为?证。我们会?不?定时进行家访,如果你没有做到,那就要强制参加社区劳动。如果情节严重,我们会?反映给单位,让厂领导来和你谈话。到时候如果你丢了工作,那就不?要怪别人。”

陈父一听,立马变了脸色:“行行行,我签、我签!”他在保证书上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摁了手印。

姜凌望向陈母,陈母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我尽量不?哭,我不?用签保证书。”

保证书一式三?份。

姜凌递了一份给陈母:“一份放在社区居委会?,一份放在派出所,这一份由你保管。如果你丈夫再吼你,你就告诉社区干部、告诉派出所民警,送他去劳动改造。”

陈母的眼睛亮了亮,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确认干净了这才伸手接过保证书,看着上面丈夫的签字与红指印,眼泪又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慌忙拭泪,解释道:“我,我不?哭。”有了丈夫的保证书,有了警察撑腰,陈母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从陈栋家出来,应璇玑忍俊不?禁,拍了拍姜凌的肩膀:“你这孩子,鬼名堂真多?。”

姜凌将保证书收进背包:“我在派出所工作过一段时间,知道像这种大男子作风严重的家庭,就得狠狠治一治。他们不?怕骂、不?怕罚,就怕签字写保证。要不?是?时间紧,我让他亲自手写保证书,就凭他那一手蚯蚓爬一样的字,他肯定会?记一辈子。”

跟着她们一起的民警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基层出来的,经验就是?丰富。”

来到周晓阳家,氛围完全不?同。

陈栋家简单朴实,父母对警察很敬畏,调解很顺利。

但周晓阳家不?一样,周父、周母都是?大学老师,一个教授、一个副教授,见多?识广,面对警察上门,满脸都是?抗拒。

坐在充满书香气的客厅,气氛很压抑。

周教授夫妇痛心疾首,更多?的是?对儿子“自毁前?程”的失望和不?解。

“我们为?他付出了多?少??最好的资源,最高的期望!他姐姐能做到,他为?什么不?行?”

“他是?优等生,怎么会?和陈栋那样的差生混在一起?肯定是?被?他带坏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教唆?阳阳平时在家里很乖的。”

姜凌展示了周晓阳的犯罪风险评估报告,重点圈出了“过度学业压力”、“情感表达匮乏”、“对自由的畸形渴望”、“在群体?中寻求认同与释放”。

同时,也拿出了周晓阳的口供。

我爸妈他们只关?心我下次考试能不?能拿第一,能不?能考上清北。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看场电影都是?奢侈。

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

只有陈栋,他夸我厉害,他羡慕我能考那么高的分数。

终于反抗了一回,特?别刺激,特?别自由。

砸东西的时候,我感觉特?别畅快!

周父、周母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言语。

和这样的知识分子谈话,同为?大学教授的应璇玑出面更为?合适,她的语言带着些许学术性,语气很严肃。

“周晓阳在学业上无疑是?优秀的,但他的心理压力已经严重超载。他渴望的不?是?更高的分数,而是?被?看见、被?理解、被?允许喘息。这份报告显示,这种高压环境是?他走向歧路的重要推手。如果不?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再高的分数也可?能成为?压垮他的巨石。”

周母泪眼婆娑。

周教授认真看着报告,很专注、也很痛苦,拿着报告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谢谢你们对我们家晓阳的关?心。我承认,是?我们逼得太狠了。”

应璇玑与他们推心置腹:“我也是?母亲,能够理解你们望子成龙的心理。但是?,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个体?,咱们得尊重事?实。周晓阳的姐姐能够成为?市状元,与你们的教育有关?,但也是?她本身有学习天赋,你们不?能用教养姐姐的方式套用在周晓阳身上。你们是?老师,应该也知道因人施教的道理,对吧?”

周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丈夫:“我说过,我说过的!晓青比晓阳聪明,比晓阳坐得住,你不?能那样逼晓阳,现在好了,儿子出事?了,你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