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成夙松了口气,把锦盒呈到阿蒲蒻面前,咧嘴一笑:“小?草,这个瓶子三哥再送你一回。”
他话音刚落,嵇成忧顿住脚步彻底转身过?来,沉凝的目光从阿蒲蒻身上轻轻掠过?,一脸厉色重重的落到成夙脸上,冷道:“既是真心相赠就勿要儿戏,莫再做出出尔反尔、不告而取之事。”
阿蒲蒻心口一紧,几乎跟着嵇成夙往后退缩了半步。
出尔反尔,不告而取……怎么都像在说她呢。
她眉心微蹙,再望过?去,嵇成忧已反身回头,甩开袖子疾步往前走了。
嵇成夙对着兄长的后背悄摸摸的做了个鬼脸,阿蒲蒻翘了翘唇角挤出一点微笑回应他,一丝淡淡的落寞划过?眼中,转瞬消失在眼底。
他们是怎么来国?公府的,就怎么回的隔壁将军府。只多了嵇成夙和枕流一行人。
嵇成夙多日?没有着家,一旦归家隋氏连隋珠也不看顾了,揪着他的衣裳转着圈的瞅他在外头有没有受累,又?拿鼻子暗暗的嗅有无勾栏楚馆的腌臜气味,几乎把他每根头发丝都检查一遍才放下心。
…
阿蒲蒻给嵇老夫人送了梅花,就去隋珠屋里探病。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交际,听说还得到了英王妃和玉乘公主两位贵女亲见,隋珠不免挣扎起病体多关心几句。
阿蒲蒻把梅花插到她房中的瓶里,说:“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很好?很亲善,尤其是娘娘……”
她真心想赞英王妃几句,胸口却堵得闷闷的不想说话,脸上浮现出一丝羡慕和几分怅惘。
隋珠还是头一次见她宛转凝眉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玩,笑意牵扯了肺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道:“娘娘还赏我?一支钗子呢!”说着从头上把凤头钗取下来,递给隋珠看。
隋珠欣赏完,给她插回到发髻上,叮咛道:“既是娘娘赏的,姑娘仔细些,莫弄丢了。”
阿蒲蒻答应下来。
…
当晚,嵇成忧和成夙俩兄弟在鹤延堂陪嵇老夫人用晚膳,客院的仆妇过?来启禀说,罗姑娘说她在国?公府做客时用膳过?于饱腹,晚上就不过来吃了。
“在国?公府也未见她吃多少怎么就饱了?人小?小?的一只,胃口也不大。”嵇成夙没放在心上。
嵇成忧先是微怔,继而叫住下人细细问?了几句。
下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嵇成忧便要喊人去请大夫,嵇老夫人阻止道:“蒻儿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如果真不舒服定会叫人来说,莫得兴师动众把她搞慌了,以后再有事反而不敢讲。约莫是在别人家吃得不顺肠胃,把我?常吃的养荣丸给她拿去,吃上几丸养养脾胃就好?。”
“隋管家告了病,老夫人这里等闲不要打?搅。客院那边用心伺候,衣食用度不可轻慢,罗姑娘有任何不适,及时跟我?回禀。”嵇成忧又?跟下人强调一遍。
“还是二哥心细。”嵇成夙笑得十?分真心。
他一回冲梧院就看到年少时就惦记上的鞠球失而复得。想当年,他从二哥院子里偷过?好?几回,后来不知把它扔去了哪里。竟叫二哥又?找了回来,还送给了他。
他又?从乳母口中得知回麟州迁棺祭祖一事,让他更加欢喜。回麟州好?啊,金戈铁马,吹角连营。一想起来就令他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就纵马三千里往西北去。
嵇老夫人望着玉树临风的兄弟俩,叹道:“这府里平常都指着你们隋阿姐一人,她这一病我?们都跟着手忙脚乱无所适从。早晓得给你们俩早些娶两房贤惠持家的好?媳妇,管家主事,开枝散叶……”
嵇成夙马上就要年满十?八,老祖母唠叨起他的婚事来也一日?比一日?紧。
他嘻嘻笑道:“二哥若早几年肯听祖母和官家的话,愿意娶妻冲喜纳妾生子,早就叫我?抱上侄儿侄女了!我?,就更不用您老人家操心啦!我?是要回麟州的!横刀跃马驰骋疆场,建不世之功!哪有那工夫娶媳妇生孩子!”
他说得慷慨激昂,明亮的眼中闪闪发光。
嵇老夫人笑着叱他:“你呀,又?不叫你生!你就是一匹野马、也得老老实实的上好?了嚼子套好?了络头,再叫你媳妇抽着你走!等你们从麟州回来,娶妻成亲都得赶紧安排上。”
嵇成夙自然?极不情愿,和祖母摆手推却。
嵇成忧抬眸,徐缓说道:“蔡翁今日?过?来带了官家口谕,陛下要赐婚玉乘公主和三郎。”
嵇老夫人和嵇成夙都大吃一惊。
“三……三郎?是周家三郎吧?”嵇成夙心存侥幸。
从兄长淡然?的目光中收到讯息,他脱口嚷道:“我?不尚公主!我?也不做驸马!”
“这是圣意,由不得你。你晓得抗旨的下场,”嵇成忧目不转睛的端凝弟弟的神色,口中毫不留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以一跑了之,你跑了让祖母和整个将军府怎么办?给你陪葬么?”
“官家不是那样?的人,”嵇成夙摇头,语气坚决,“我?去跟官家呈情,请他放我?到麟州去,就算当个十?夫长也好?,当个卒子也好?,都好?过?叫我?在汴京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嵇氏镇守西北四百年,不能到我?这里断送掉,爹和大哥都要怪我?的。”
这一瞬间,他从顽劣少年蜕变成了成熟懂事的郎子。
嵇成忧眼中情绪暗涌,有宽慰有欣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嫉妒。
嵇老夫人饱含了风霜的眼中泛起潮润,道:“没有人会怪你。官家出于爱护你,爱护我?们嵇家……才起了这个想法。只是陛下不晓得……”
她转向?嵇成忧,接着说:“二郎,我?本来给三郎相中了一桩婚事,是一个极为可心的姑娘……”
嵇成忧静默垂眸,他知道祖母想说什么,只等从祖母口中说出她的名字。
“什么婚事什么姑娘我?都不要!”嵇成夙又?叫起来,打?断了嵇老夫人的话。他这会儿正心绪激动,听不得娶妻成亲之类的字眼。
嵇成忧眼中肃光闪现,语气严厉:“怎可对祖母大呼小?叫这般无礼?你不喜欢公主,祖母便为你另择妻室,给你娶你喜欢的女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眼见他要教训弟弟,嵇老夫人忙安抚嵇成忧。嵇成夙方察觉刚才失礼,勉强收敛了烦躁的脸色,面带羞惭跟祖母施礼赔罪。
嵇老夫人顺势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两下子,笑道:“祖母还不了解你么?你和蒻儿彼此都有情意,我?们还能没看在眼里?等年后你们去麟州,我?就给罗土司写?信向?她提亲。”
嵇成夙的嘴张得大大的,耐着性子听祖母说完,挤出一脸苦笑:“祖母,二哥,您们误会了!我?和小?草本不相干的,怎么就变成‘彼此有情意’了?怎么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这时轮到嵇老夫人吃惊,说话都结巴起来,“难、难道不是么?”
“你不喜欢罗姑娘?还是说你另有中意的女子?”嵇成忧的俊脸和他的声音都好?似从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回,迫人寒意中藏着细不可闻的一缕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