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蒙蒙,紧密缠黏住发梢,偶尔结成一小滴水珠挂在睫羽,摇摇欲坠。
闻逸尘步履稳健,稳当当抱着人,抄近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嘴也没闲着:
“带病工作这套在我这不吃香,你们设计院不会到现在还鼓吹这种垃圾奉献精神吧?”
“昨天是不是就不舒服?难怪跟吃了枪药一样。”
“本来顶多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非要拖成去急诊的大病,你怎么想的?”
“开会前疼吗?为什么不说?我还纳闷你居然没对圣旨门发表意见。”
“没长嘴?不会打字?不知道请假?”
“安漾,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觉得项目离了你就不行。”
阵痛越来越频繁,意识也愈发模糊。声声责备打在耳畔,自带体温,吹拂了雨水带来的凉意。
安漾窝在宽厚有力的怀抱中,紧闭双眼。这人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听不清。
闻逸尘的呼吸声很重,斥责因气喘显得不够强硬,尾调也跟着发虚。没听见回应,他轻轻向上掂了掂人,太阳穴贴住她前额感知体温,眉拧得更紧。
“好像有点烧啊。”
“不是没到经期吗?还是我记错了?紊乱了?”
“闻逸尘。”
“马上到了。”
“你闭嘴。”安漾强撑着挤出三个字,终于清净了。
马上是多久?安漾不知道。
闻逸尘的心跳声变成计时器,砰砰砰,铿锵有力地跳动了好几百下,每一声都透过胸膜抵达耳道,潜移默化间带动她的心跳频率。
小路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绵绵细雨编织了一张薄纱般的网,从头到脚笼罩住二人,偶尔脚滑踉跄一步,索口反倒更收紧几分。
闻逸尘唯二送人去医院的经历都与安漾有关。只是上次坦荡得多。他能大大方方抱着安漾往急诊室跑,碰见旁人问是不是男朋友也不否认。反正板上钉钉,迟早的事。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他心无旁骛抱着人,不断默念发小之情、同事搭档之谊,浑身细胞却化身为放大镜,丈量起她的变化。
比几年前瘦了不少,抱起来轻飘飘的。也是,饭量少了近一半,能不瘦吗?胃病、颈椎、腰椎,都市人的职业病她一项没落,看样子还有隐疾,待会得做详细的全身检查。性格还那样,不冷不热,生气时不爱搭理人,憋着闷在心里,实在逼急了才会跳脚反击。
“闻逸尘。”
“快了。”
“你好吵。”
安漾一字不落地听着,男人是不是过了 25 就直接跳到 60?活脱脱一个闻老头,唠唠叨叨。
闻逸尘拿捏住人命脉,“拐个弯就是奶奶家,信不信我直接敲门告状?”
“不信。”安漾蹭蹭他胸口,似是梦呓:“你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不信。”
她的丝发钻入闻逸尘的针织衫,摩擦羊毛产生静电,噼里啪啦激起皮肤表层一阵微痛麻感,警醒着人赶忙远离。无奈她身上的橙橘海盐香太过清新自然,幽幽蛊惑起心神,麻痹了精神防线。
一下,两下,三下。
安漾额头随上半身晃动,轻轻叩击闻逸尘的胸口。对方低眸凝视数秒,噌地红了耳根,不由得加快脚步。
他轻手轻脚安置人到副驾,盖好毯子,再帮忙系上安全带。他片刻不敢耽搁,驶向最近的芙蓉镇中心医院,同时联络了申城三甲医院的熟人,做好随时转院的准备。
很快,超声结果确诊是肾结石,显示只有一颗,0.4 厘米。但就目前症状来看,应该还有其他大的卡在输尿管,否则疼痛不会如此明显。医生先替安漾打了针止痛,建议放弃药物治疗,直接碎石。
接下来,排队、等候做腹部、双肾和子宫的 B 超,确定结石大小和位置。
止痛药效用几乎忽略不计,安漾浑身止不住颤抖,在一轮接一轮的腹部绞痛中筋疲力竭,终在折腾到病床的那一刻昏睡过去。
痛楚反复蹂躏着梦境。
思绪在现实和虚幻间来回跳脱,安漾逐渐失去时间和空间感,忘了为什么来这、要做什么。只晓得每次睁眼时,闻逸尘都在,或拧紧眉宇轻声打电话,或就着化验单询问护士注意事项。
场景和记忆重叠,有好几个瞬间,安漾都以为回到了六年前。那天她忘记吃早饭,低血糖发作,加上感冒和来月经。三管齐下,整个人猝不及防栽倒在地。
闻逸尘赶到「澄心居」时,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活活吓得直冒冷汗。他当时惊慌失措,彻底失去判断力,只能推测出最不着边际的情况:贼进屋捅了安漾一刀。不然她怎会毫无意识地躺在那,裤子上还有一大滩血渍?
他当时语无伦次地找汪大勇报了警,在汪叔的安抚下慢慢恢复神智,反应过来后忙送安漾到镇医院打吊水。
往事如卡顿的黑白电影,逐帧闪回。画面停顿时间越来越长,背景色彩反而越来越饱满,直到和此刻的完美剪辑成一幕。
闻逸尘坐在床边,柔声低语:“医生说你要多喝热水。”
安漾听话地抿一小口,刚咽下又原封不动吐出来,引起干呕连连,吐出不少黄色胃液。
闻逸尘侧身搂人入怀,抚拍她背脊,眼睛直盯扩张输尿管的点滴。这么慢?!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安漾枕着对方的肩膀,每次疼痛加剧时都忍不住寻他的手捏住,后来索性攥着不松。
掌心相贴,她紧一下,他便回握一次。
闻逸尘下巴抵住她头顶,每当感到指甲扎进肉的微痛感时,便小声安慰:“没事,有我在。”
碎石前需要大量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