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与笃耨香皆是异国之物,胡椒价比黄金,而笃耨香源于深海,香气?连日不去,有价无市,一两便要数万钱,天子对?卫氏的重视可见一斑。

几位相公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贵妃移居行?宫以来,尽管卫氏不曾被牵连,可那些频繁且贵重的赏赐、天子额外的温勉也一并消失。

偏偏万寿节后,当着列位重臣的面,御前的人毫无顾忌传达了圣意。

卫贵妃仍然是天子最为宠爱的嫔妃。

甚至御前的人还不忘额外赏赐了几道点心与饮子,分赐今日当值的几位近臣。

为首的周仆射轻轻一笑?,语焉不详道:“有了圣上所?赐的醒神香,日后再有值宿,士衡也不必找人相替了。”

燕国公谢了圣恩,有了清平殿的意思,再面对?同僚的调侃试探时,他已从容许多,只是心思已经飞到瑶光殿去。

陛下不欲戳穿贵妃,那就要封住他的口,让他在众人面前扮演好卫贵妃的生身父亲。

卫贵妃重新得宠,一旦她当真产子,凭卫氏与她的关系,又岂能独善其身?

思及此,燕国公下意识向东宫的方向瞥了一眼,垂下眼帘。

太子觊觎贵妃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连前些时日,还暗示他上请罪书,请天子允准,令贵妃出宫,在皇家为她置办的别宅居住,只保留名分与一些四妃的待遇。

他虽然同为男子,却不能理解太子的痴狂。

圣上瞧中且享用过的女人,难道在太子那里?还是那般香,教他如此念念不忘?

又不是没有得到过,便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该忍一忍。

但贵妃怕是又失了忆,燕国公蹙眉,皇帝还在等着他的条陈,可他在这?处总是无法静心,于是借口回去照料夫人,起身出门。

他也是时候寻二殿下问一问了。

第31章 第 31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七月流火, 由?夏转秋,长安的?天空澄清缥缈,鸟雀绕枝相?戏, 望之令人心胸开阔。

可宋院使至长生?殿时, 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些?,他整了整本?就端肃的?仪容,躬身入内。

长生?殿更近外朝,元朔帝偶尔在此处与后妃宴饮听曲、小憩,批阅奏疏, 也接见?臣下。

陈容寿引他入内, 一时欲言又止, 朝中有许多事情, 陛下不可能为贵妃的?一点小事耽搁着,可将奏疏都?移到离清平殿极远的?长生?殿,陛下虽执笔批阅, 目光却常常落在燕国公亲笔书写的?密折上。

那目光絮软得厉害,似绵绵的?蜜糖丝,带了一丝不该属于?天子的?怅惘。

批阅奏疏的?速度比平日缓上许多。

就连午后太子求见?, 也教?内侍随口敷衍回去。

衡山郡王倏然见?弃, 即便太子的?位置暂时稳固,也不免生?出?些?惊慌,可圣上今日如何还?分得出?心神去管儿子那些?小心思呢?

总管目中的?一片殷殷期盼教?人心惊, 宋院使记得上一回为陛下请脉时, 脉象沉而和缓, 充盈有力,显然元气固密,无涩滞结代, 可见?帝王身体强健,并无大碍,他们这些?太医侍奉得极好,并没有白拿朝廷禄米。

可御前的?内侍不说谁要瞧病,也不说症候,只教?他来长生?殿走上一回,陛下有话要问。

陈容寿引了他到殿后的?花园,小径中玉蕊飘落满地,轻声道:“陛下,宋院使到了。”

元朔帝闻言从奏疏中抬头,揉了揉微胀的?眉心,目光沉沉:“你是?给贵妃请过脉的??”

宋院使小心称是?,他留意到石桌上搁了一本?《千金方》……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竟也有了行医的?兴趣么?

他道:“臣为贵妃前后请过三次脉。”

还?奉旨查验过贵妃服用的?凉药。

元朔帝颔首,问道:“能瞧出?她生?过什?么病么?”

宋院使了然,今日御前的?古怪,“病根”又落在那位主子的?身上,他斟酌道:“若说着凉受热这等小病臣并无把握,不过怀身经产、脏腑受损这等大事,当瞒不过医者。”

他思忖贵妃身上能教?皇帝在意的?毛病不外乎这些?,可贵妃的?病弱大多来源于?心,与陵阳侯并无子嗣,也没有小产过的?血亏,即便服用过一些?伤身的?药物,也不影响生?育。

元朔帝向他投去一瞥,见?他无知无觉,沉吟片刻道:“失忆也能瞧出?来么?”

宋院使神色微凝,躬身道:“臣未曾见?过,不过书中曾有提及,把过脉应当能看出?来的?。”

先帝壮年早逝,还?不到善忘的?年纪,太后倒是?偶有疏漏,但那也只是?上气不足、下气有余所至,人到这个年纪气血失调是?常事,但贵妃正是?年轻康健,他不敢多问,为帝王释惑道:“《灵枢》《素问》有言,肠胃实而心肺虚,血并于?下,气并于?上,乱而善忘,体内血瘀可致此疾,多为年长者所得。”

元朔帝想?起《千金方》中的?记载,蹙眉道:“可她并未舌燥咽肿,待下人也和颜悦色。”

宋院使心下微微一惊,贵妃的?善忘或许比他猜想?得更严重些?,连天子也不免忧心忡忡。

“臣斗胆,想?问娘娘这症候已有多久?”

燕国公也拿不准日子,元朔帝道:“约有数年。”

宋院使顾不上吃惊,连忙跪伏在地,贵妃病了许久,疏忽怠慢的?嫌疑他实在难脱:“臣医术不精,竟都?未能察觉,还?请陛下准臣再为娘子号脉,令臣将功赎罪。”

他为人一向自负,可侍奉的?都?是?达官贵人,实在少见?这病,低声问:“不知从前可有医者为贵妃诊治,何以得知贵妃此疾?”

这事怪得很,从前都?有人能知道贵妃身体抱恙,到了他的?手里却瞧不出?一丝半点,仅能探得出?这位卫娘子需要好生?调理。

元朔帝摆了摆手,轻声道:“贵妃的?病从前有人照看,开的?也都?是?归脾汤一类温补调养的?药,原已有所好转,近日才有些?古怪,未必就是?复发,朕教?你来不过是?要问一问,若吃从前的?药,要多久才能见?效?”

宋院使沉吟片刻:“医者治病从无定数,臣须得知晓娘子因何复发,如今病情如何,是?因情绪大起大落,又或遭人施针、投毒、用蛊,或许还?要调整药方,辅以针灸药浴,若当真只是?瘀血,调养着总会见?效,但臣也不敢就此夸下海口……”

即便是?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给同一位主子诊治也会在药材选择用量上有所偏差,且常常不能统一,而且贵妃的母亲燕国公夫人便有过疯病,不知前后有多少太医诊治过,如今也只能堪堪维持住一半的?清醒。

第一次发病,虽然能被大夫医好,可病根一直留着,再度发作起来只会愈发棘手。

他垂首道:“只有尽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