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殿中众人,除了他,没人知道帝王动了杀心。

“皇兄……”

赵王几乎不敢喘气,结结巴巴道:“贵妃娘子毕竟怀着?皇嗣,或许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您好歹瞧在这个孩子的份上……”

孕中的人敏感多思,此情此景,贵妃也被萧彻的情绪感染罢了。

他倒不是多想巴结贵妃,皇兄本就?子嗣不丰,为了得到这位沈贵妃,连亲生的骨肉都可以抛掷不要,如今膝下凋敝,就?算是贵妃真动了红杏出墙的心思,也不好这时候问罪,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他这位皇兄最厌恶臣下阳奉阴违、将君王视为三岁小儿,心存轻忽,然而贵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天子,却?也不想想,皇兄为她舍得下培养多年的太?子,自然有一日也能舍得下她腹中这团肉。

“怀玑,贵妃待朕无?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旁听妻子与?他人的墙角,元朔帝自问这个做丈夫的远比赵王一个外人要镇定得多……或者?说,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样安定过。

“她舍不得朕,是舍不得那些富贵,也是因为怀有身孕,朕是知情的,也没有怪过她。”

赵王还从未听过皇帝这样近乎自嘲的语气。

她甚至还舍不得他能给予的那些鱼水之欢,也怜悯他年长痴病,可打心眼里?爱着?另一个男子。

他把?她哄骗回来,早已是妥协了的,如今只是隐约有些失望。

他能给予宜娘、甚至沈氏的东西?都太?多太?多,沈氏已经和她、和这个孩子绑到一起,她在他身侧一日,她的父兄就?得以施展才能,她的孩子甚至能取代太?子,得到他所能拥有的一切。

作为共度余生的丈夫,宜娘已然对?他满意。

他以为宜娘是足够冷血而聪慧的人,生来便是如此,也不强求她改变什么,有足够的自信放手,教她见一回死而复生的陵阳侯。

既然将血缘看得这样重,即便不能被他捂热,也该剖析利害,能亲手斩断这条阴差阳错的红线,从此放下这段往事。

可没想到,她除了在床笫之外,也有情难自已的时候,只是不是对?着?她如今的丈夫。

他同太?子互相嫉恨,却?没想到在宜娘心里?,只要那个人活过来,无?论是谁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倒显得他们父子二人都是强用权柄,拆散恩爱夫妻的恶人。

赵王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液,他听得明白皇兄的意思,一颗心落肚,理智也就?回了笼,隐约觉出些不对?来。

其实贵妃也没亲口许诺出什么,不过是旧情难忘,便多为对?方想了许多,就?有些像是他应对?各国使节要求时候的苦恼,不能自己?拿定主意,却?也不能露出推脱的意思。

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元朔帝开口,淡淡吩咐道:“等使团的马车出了京,就?教人处置了罢,不必教贵妃知道。”

宜娘不会?知道这些事情,除非那一日她痴心妄想,昏了头去,也坐在正使的车上。

第78章 第 78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沈幼宜虽很想问一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可也知道这处不是久留之地,镇定了一会儿,待仔细擦拭了面颊, 才?匆匆与萧彻分别, 近乎慌不择路。

知道他过得安好就也够了,她今日来得匆忙,又不曾想过这么多年过去?,萧彻竟然仍有同她破镜重圆的想法,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不伤他的心, 虽听他说了些原本的计划, 可是到了最后也不忍心开口打断。

这是撑着他这些年挣扎过来的一口气, 哪怕只是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她也耐着性子,陪他做完。

……可他唯一或许还有可能得到她的机会已?然不存,她是断然不会走的。

这几个男子之中, 陵阳侯的身份在帝王父子面前甚至不够看,他虽不能给予她无限风光,却为?她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 在她被困在太子外宅的时候, 他似一枝低垂到湖面上的柳,被她牢牢攥在手中,得以喘息片刻, 过了一段平静快活的日子。

如今他又伸出手来, 试图拯救她于水火, 她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他,为?他的英年早逝悲痛欲绝,甚至动过出家的心思, 可时过境迁,她已?经?变了心,托身于与他所仇视的男子。

倘若是她自己,对?自己的结发?丈夫倾尽所有,甚至被迫流亡多年,朝不保夕,夫妻再相?见时却得到这样的回应,她只怕要发?疯,怨恨对?方的移情别恋。

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受到她心情的波动,试探性地踢了踢,可母亲却并没有给予耐心的回应。

沈幼宜今日有些劳累,午膳时也无甚胃口,岁朝是有过经?验的妇人,微微疑惑:“娘子如今还在害口么?”

元朔帝极为?关注贵妃的饮食起居,女医们?也说贵妃身体康健无恙,但前期调补仍有些不足,到了孕中重新开了些食补方子,假如贵妃不喜欢那气味,就应当多用一些喜欢的饭食,她们?这些贴身的侍女与尚食局女官每日会记着贵妃在膳食上细微的偏好,尽可能迎合。

岁朝想了想贵妃一向喜爱的几道菜,提议道:“奴婢教尚食局撤下,重新为?娘子做些可好?”

“今日多走了会儿,便有些困乏,没什么胃口,何必大惊小怪?”

从她有孕后,元朔帝尽量在用膳时抽出时间回到紫宸殿,陪她一起用膳,哪怕只是闲聊些家长里短,前朝的趣事,不大顾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幼宜以为?帝王父子情薄,未必有多少话说,可看了看外面的光景,轻声道:“陛下是尚未回宫,还是在两?仪殿接见臣下?”

两?人竟是这样心有灵犀,岁朝抿唇一笑?:“回娘子的话,陛下一个时辰前就吩咐内侍过来,说是午膳就在东宫用,怕娘子等得心焦。”

沈幼宜点了点头?,他们?从前也同住过,元朔帝并不会向她遮掩行踪,御前的内侍不时会向她透露帝王的意思,她不必担心元朔帝骤然回宫,轻声道:“这几日不习字,手都有些生了,午后教人在书?房磨些墨,若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进来打搅。”

她失忆的时候日日临摹元朔帝的字,生怕教他或是别的宫人认出自己是鱼目混珠的假货,等恢复记忆后也时常取了当代名家的字帖练习,只是这段时日实在辛苦,宫务繁忙,难免惫懒下来,读书?也只依靠皇帝睡前给她讲的那些故事,至多练一些柔缓的舞蹈,防止肢体僵硬。

侍女早就习惯了贵妃的要求,娘子用功习字的时候不允许外人旁窥,从前连研墨都不假手他人,如今会先令宫人磨好墨,而后退下去?。

沈幼宜想提笔写一封信与他,用笔杆子来说这些珍重诀别的话,或许比当面还更容易些,这自然还要教赵王和柳氏帮忙……赵王就算不知情,也已?经?帮了她第一回,上了贼船,他不从也会从,这次之后未必就会有下次,她少不得要做个小人,威逼利诱,许些他看得上的好处。

她又不是要和人私奔,就算赵王担心惹来祸患,要告诉元朔帝……沈幼宜私以为?他这坛醋也未必就会翻个彻底,这个老男人总是斤斤计较,以为?她只有待死去?的郎君最为?恩深情重,若阿彻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还有醋海翻波的可能,如今事涉两?国,元朔帝的考量不应该只在儿女私情上。

可她仍希望将?这件事情瞒得久些,避免节外生枝。

萧彻在长安早已是个死人,即便“死而复生”,一个贵妃的前夫,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冷眼非议,他在南诏初初立稳就得掌大权,待在异国他乡,远比在帝都要强。

可真正下笔,烧了许多张纸,眼泪仍会不慎砸到尚未干透的字上,砸出模糊墨痕。

她早年待嫁,也有过许多俊俏风流的男子追求,从不寂寞,但她偏偏又是极为?敏感?挑剔的人,虽不拒绝他们?示好,可却喜欢冷眼旁观,只要对方流露出一点玩弄轻佻的意思,便再也入不得她眼,不必为他付出多少真心,迟早要丢弃。

可萧彻却有所不同,他待她没一点错处,甚至是她最应该给予同等热烈情意的男子,然而他死后,她守不住身并不算有错,可连心也守不住,着实是对?不起他。

甚至很卑鄙地,只有瞧见他过得好,她才?能安心留在宫内,享受如今的一切。

这一封书?信写了将?近两?个时辰,再抬起头?时,窗外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缓缓升起。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他出使?长安数月,此?后两?人都不见得有再相?见的机会,就算十分不忍,她也不想用元朔帝年长她十几岁的借口给予萧彻一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