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身内侍袍服的男子见她哭得这样厉害,热泪夺眶而?出,大步上前,恨不得紧紧拥住阔别已久的妻子。
然而?他低眉,能看见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只是用?指腹抹去她腮边的泪珠,环住她拍了?拍。
这里本该孕育着他们两人的子嗣,如今却怀着仇人的手足。
“宜娘,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来!”
在异国?他乡的夜里,他孤枕难眠,常常会对?月眺望,想着长安里的她。
他低声急促道:“这些年你在宫里过得还?好?么?”
第77章 第 77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他想过自己?的死讯传到京师后, 太?子会?重新将她占为己?有,却?无?法想象,他心爱的妻子会?被献给足可以做她父亲的元朔帝!
那个待他慈爱严厉、又令他敬服向往的君父, 太?子的亲生父亲!
沈幼宜抬眼看向他, 这么多年的事情,她也无?法说好与?不好,哽咽道:“还好,你瞧,我不是好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么?”
她完完整整……只是腹中多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孩子。
久别重逢, 她小心避开腹部, 紧紧环抱住他, 低低啜泣:“你能做丞相, 一定吃了不少的苦,是那个国王讨厌你,还是有人陷害, 为何会?把?你派到万里?之外?”
旁的小国虽然也会?派遣大丞相作为使节,但他就?该一辈子不回长安才对?,这种?身份也只有在异国他乡才足够安全。
萧彻回抱着?才过自己?肩膀的妻子, 竟还有心安抚她:“宜娘, 没有那样的事情,此次出使是我主动请缨……南诏临近吐蕃,我早知朝廷会?自顾不暇。”
沈幼宜微怔, 仰头望着?他, 男子的目光中满是郁色:“宜娘, 我原本以为你会?在太?子府中。”
他们夫妻一贯默契,不过是四目相对?,她已经读懂了他的遗憾。
倘若她是太?子的姬妾, 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即便趁乱消失,太?子哪怕是知道她的去向,也不敢闹得满城风雨,他比她们更?怕事情败露,朝廷此刻的精锐都在逻娑道,不会?有攻打南诏的打算,将亲手扶持起来的云南王推到强敌那边。
可万里?之外的长安早就?换了一番天地,元朔帝将她立为贵妃,反而对?太?子十分严苛,她甚至还有了身孕,行动不便。
就?算她跑得出去,一个番邦的使节抢了皇帝的女人,饶是元朔帝静气功夫再好,也必然忍不下夺妻之恨,势必问罪南诏,届时云南王权衡利弊,说不定会?砍了萧彻的头送到京师请罪。
对?上那双满怀眷恋的眼眸,下意识的,沈幼宜松了一口气。
萧彻贪婪地将她望了又望,想将这秀丽的容颜刻入心底,沉声道:“宜娘,是我来得太?迟了,竟教你委身于他。你若不喜欢待在宫中……我只要你一句话。”
他隐姓埋名了许多年,不在乎多等上一段时日,明明来见她前已权衡过利弊,可等真正拥她入怀,理智几乎不复存在,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世间多少事情,皆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沈幼宜却?吃了一惊,她警惕看向外间,压低声音道:“哥哥,你不要命了吗!”
“宜娘,我这次回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萧彻摇了摇头,拍抚她道,“可我便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能不管宜娘。”
要此时带她走,当然是行不通的,可他并没有歇了这份心思:“你我本就?是两情相悦的夫妻,天若有道,便该悲悯有情男女……宜娘,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与?陛下共枕,伴君如伴虎,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么,我怎么忍心见你苦海沉沦?”
他二十岁前的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宫中度过,一个教人畏服的马上天子,便做不得一个好丈夫,虽说外面都盛传贵妃宠冠六宫,可是也有许多不好的传闻。
皇帝待他的后妃、包括宜娘都十分薄情,若不是宜娘怀着?身孕,他不知还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见她一面,萧彻握住她的臂膊,轻声道:“我很?想你,常常夜里?做梦,怕你死了,可是又想,宜娘虽然柔弱,却?断不会?轻易寻死,你明知咱们的仇家是谁,哪怕忍辱负重,也会?活下去的。”
他孑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可宜娘却?不同,不到绝境,绝不可能求死,太?子对?她有心,萧氏的家业她就?一定守不住,大概会?按照太?子原本的算盘,抬她入玉牒为良娣,做东宫嫔妃。
宜娘早不愿侍奉太?子,必然期盼哪一日能挣脱苦海,或许还在幻想死不见尸的丈夫能如神兵天降,拯救她于水火。
可是他却?还得叫她再忍耐下去,柔和道:“你若实在厌恶那人,等明年调养好身子,我再来京师朝贡,咱们同岳丈他们设法逃到天边去……这个孩子流着?崔氏的血,皇帝再薄情,也不会?委屈了稚子。”
他不想与?她分别太?久,可是硬生生将母亲与?孩子分开,宜娘怕是也受不住,这个想法实在天真而残忍,他顿了顿:“若宜娘实在舍不得这孩子,咱们两个何妨多忍上几年……以我对?他的了解,太?子的位置必然是保不住的了,这孩子若登大宝,咱们两个也不必东躲西?藏。”
沈幼宜张了张口,可最终还是垂下眼睛,不敢与他炽热的目光相对。
她在宫中过得并没有那么不好,甚至正好相反,就?在她以为前夫白骨深埋黄土时,仍然心安理得地在红帐之内与天子调情玩乐,做一对?交颈鸳鸯。
甚至是她遭受过牢狱之灾的父母和阿兄,都因为天子的恩宠,过得虽然忙碌,却?十分自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艰辛。
他给予的情爱得不到相应的长久感激回应,他所痴心等候的女子仍然念着?他的恩义,可那份痴心真情大打折扣。
二者?择其一,便是能走……今时今日,她也舍不得走了。
她想一想都会?为他难过,她变了心,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所能为他做的,不过就?是年年祭祀。
珠泪盈眶,沈幼宜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伏在他怀中哀哀哭泣,近乎咬牙切齿的怨:“郎君,你为什么不早些来!”
只要他早到京师几月,正好碰上她被元朔帝送出宫闱,即便怀了身孕,她也能潇洒放手,同他一并逃走。
那时皇帝与?她都以为彼此足够决绝,若请阿兄侍奉父母回原籍,她随死而复生的夫君前往异国做丞相夫人,也同样心甘情愿,甚至会?真心感激上苍眷顾,而非如今左右为难。
甚至难堪的是,她其实半点也不为难,甚至因为这些想法的无?法达成?而隐约放心。
萧彻见她哭得如此伤心,眼睛里?的泪水像是流也流不尽,亦心胆摧折,低低应承道:“都怪郎君不好,教宜娘在此受了许多苦楚。”
沈幼宜哽咽道:“阿彻,你别想这么多了好不好,就?当我已经死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就?算是有易容术,凭陛下过目不忘的本事,未必能瞒得住多久,你此行有什么需要,但凡我能相助,一定尽力。”
萧彻心痛如绞,他早不是天真轻狂的少年,相较胜算渺茫的前者?,宜娘必然选择了更?为长久、也更?能安享富贵的后者?,为此,他们二人还要忍耐许多年,眼睁睁看着?她委身元朔帝,只能看上天何时会?收走天子性命,温声道:“宜娘,我此来就?是为你,你以为我还需要你帮我什么,我只盼着?你好好活下去。”
一对?苦命的鸳鸯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要抓住最后温存的时光。
夹层之内,赵王终于闭上了眼睛,悬着?的心倏然松了下来,连牙齿都不打颤了。
烛火昏暗,他甚至不敢留出一条窄窄的缝,去留心皇兄面色,今日之后,贵妃何去何从他不知晓,可萧彻,必然要死。
果不其然,他听见元朔帝极轻缓地笑了一声,森森然,如刀戟过耳,寒锋锐利。
此处是先祖为防宫闱暴乱而修建的密室,不必担心外人会?听到内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