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氏如今论起来算是雍州刺史的?夫人?,她的?父亲早已经前往雍州赴任,阿兄也到逻娑去?长?游,按理?说儿女都已成年,她没必要一个人?在长?安里守着,然而元朔帝向来是人?尽其用,她已经听?赵月来说过,阿娘在与几位宰相夫人?宴游,交往甚密。

元朔帝只是在她面前为老不尊,在外人?面前仍然还是十分持重的?,要立她为皇后,那便需群臣上书举荐,历数这位贵妃有多少贤良,而后他?又得十分为难地斟酌一番,矫情?起来还要三?辞三?让,看起来她这个皇后是非做不可。

当然这期间也会有反对?的?声音,毕竟她是同侍过父子?的?女人?,不过她相信在元朔帝预备开始这场大戏之前会想到这一点?,并不十分担心。

可是一想到那食摊前惊鸿一瞥的?男子?,她睡得便难以安心。

她似乎回到了陵阳侯府的?时光,仍然与她的?丈夫整日嬉闹,被他?抱在怀中低笑?调情?,伸手去?摘他?头上怪模怪样的?高帽子?,问他?到底是从哪而来。

她梦到有弓箭举起,射向萧彻,又梦到夜深的?时候有乌鸦啄食尸身上的?肉。

这一切本就是贵人?的?吩咐,根本不会有人?来管他?。

她几乎要发疯,不顾一切地冲进那团迷雾里,可是腰身却?被一个男子?死死抱住,他?的?怀抱很是温暖,他?叫她“宜娘”,很用力地亲她,声音温柔而残忍:“你瞧,朕心里这样爱你,可换作是朕,也会忍不住做同样的?事情?。”

他?可以杀自己的?妻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了怀着身孕的?太子?妃,甚至一朝失望,便会收回在太子?身上付出的?全部。

哪怕那些都是有理?由,可他?想杀心爱女子?所喜欢的?男子?……也算得上是一种理?由。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泪珠全被他?吞进肚子?里,他?的?声音沉沉,几乎快要发疯,却?道:“你心里依然有他?,你要朕怎么办呢,要朕放你和他?一条生路,教?咱们的?孩子?没了母亲?”

她想去?打他?,确实也这样做了,可一伸手,只碰到男子?紧实温厚的?腰腹。

沈幼宜倏然一惊,睁开了双眼,四目相对?,眼睛望了望窗外的?天?光,再向下?一瞟,侧放也是鼓着的?一团,“呀”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双眼,薄薄的?面皮几乎红透了,心惊得喘不过气来:“陛下?晨起练过身法,怎么不快去?更衣理?政,在我面前晃什么!”

皇帝又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他?就着一层里衣,侧卧在她身侧,也不怕着了凉!

元朔帝起初不过是喜欢瞧她晨醒时的?慵懒懵懂,虽常被她撞见沐浴时衣衫不整的?模样,可也享受宜娘的?服侍,再后来,他?发觉宜娘的?目光似乎掺杂了些好奇与隐忍。

她喜欢在为他?更衣的?时候伸手进来,感受血肉紧绷时的?触感,会情?不自禁地摩挲他?身体的?每一处,像极了不够安分、急于上位的?更衣侍女,而且还更大胆一些。

于是即便他?练过剑后宜娘未曾清醒,他?也会刻意等一等她。

他?眯眼打量上一刻还在梦中不安的?女子?,然而也不过是笑?笑?,温和道:“宜娘梦见什么了,一直唤朕‘夫君’?”

第75章 第 75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她瞠目结舌, 心都虚透了……当然不能说?什么也没?有梦到:“我一想到陛下把阿耶派到雍州,又把我阿兄送到薛总管帐前?,心里就有些害怕。”

皇帝的青睐和赏识未必都是好处, 他高看了沈氏一眼, 她的父兄,甚至于将来?那些堂表兄弟,都要为这份外戚的荣宠前?仆后继,证明他们配得上这份机遇。

除了无有远志的宗室,皇帝就没?觉得哪个臣子该舒舒服服地享受君王赏赐的一切, 她之所以能过得逍遥, 不过是元朔帝习惯处处管束她。

元朔帝拍抚着她, 耐心道:“沈公是朕的岳丈, 难道宜娘以为朕会不偏向他多些?”

至于沈怀安,军中生死由天,哪里会有什么算无遗策, 他确实有些说?不准,也隐约有些不喜欢宜娘的这个兄长,甚至有几?分难言的嫉妒, 只有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才会平息这偶起的涟漪。

宜娘看重?血脉多过情爱, 他独占她的时日不多,然而沈怀安作为她的兄长却同她一起度过了十五年?,甚至约束她的婚嫁, 在宜娘眼中, 她的兄长只是比不过她怀胎十月、亲自生下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是他的, 这足以消弥那点连他自己都未能理解的情绪,对这位国舅一如?既往的看重?,只是他为年?轻的舅兄选了一条康庄大道, 这个郎君仗着青春偏偏任性,想要经历一番沙场的苦难。

他已经特意将沈玉璞的奏疏和前?线的奏报留下来?挑出?来?几?份,供宜娘一解相思之苦,只是奏疏上没?什么脉脉关切的话语,至多能知道她阿耶和兄长最近在做些什么。

特别是阿兄,薛总管就算接到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也不会花费太多笔墨描写国舅起居,军报简明扼要,能教此?刻的皇帝知道他们半月前?在什么地方,胜负与?过程如?何,就算尽责。

沈幼宜看了之后眼泪汪汪,多了许多伤感:“这么冷的天,阿耶一把年?纪还要上山下河。”

她感觉自己小的时候,阿耶并没?有忙得如?此?废寝忘食。

元朔帝虽理解她看重?家人的心情,然而他一想到沈玉璞的年?纪,不免生笑:“朝廷每年?的赋税是秋季收缴转运,到了冬季再清点户籍,安置流民,虽说?沈公做这些是熟惯的,但他有心献策,身后又有朕的支持,不免要额外辛苦些,多与?豪强打交道,便是身体劳累些也是心甘情愿。”

沈幼宜瞥了他一眼,阿耶自然喜欢这份差事,但她心疼父母,就见不得皇帝这样理所当然,嗔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陛下熟读典籍,岂不知天下虽大,却有南阳不可?多问?”

汉光武帝因豪强侵吞百姓田地而度田量地,然而南阳为帝王故里,权贵云集,与?帝都并为天下之最,下面?阳奉阴违,足以教朝廷的官员寸步难行,她阿耶不过一人,治理越州尚畏惧身为天子手?足的越王,何况帝乡雍州,有无数个酷似越王的贵人。

她亲眼看见阿耶的奏疏,言语中也隐有忧虑,虽说?元朔帝没?拿弹劾她父亲的奏疏过来?,可?她大概猜到阿耶的日子也艰难起来?。

怎么能不动摇生悔?

美人风情无限,教帝王的心也为之一颤,元朔帝怜爱地看着她,笑道:“朕以天子佩剑相赠,沈公代朕行事,那些宗室外戚再怎么尊贵,也不如?宜娘的阿耶。”

沈幼宜稍稍放下心来?,却听他轻声?道:“宜娘,你选择到朕身边时,你的哥哥大约也劝过你,可?你是怎么想的呢?”

天下美人,任帝王索求,然而他也知道不是什么人家都愿意把美人献到内廷的。

她微微发?怔,无论哪一回她投入天子怀抱,阿兄都不会发?自内心高兴,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最亲的父母、兄弟姊妹都不会认同,可?她就想那样去做。

“朕也想教岳丈生活更稳妥些,不过吃饭会有人噎死,走路也会有人落入井中,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君建不世之功,为民谋安居之乐,与?其碌碌无为、枯死床榻,不如?趁壮志犹存,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死前?也合得上眼。”

她的父兄从不为温饱犯愁,可?直到她成为天子的宠妃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因为她、因为天子对她的宠爱,他们才能走到自己真正想走的那条路上去,而非按照世人的眼光平和而富足地过完一生。

“我也知郎君心意,人之长存,不在享年?久远,只是近来总有些多愁善感。”沈幼宜有一点讨厌孕中的反应,但逻娑地处偏远,苦寒至极,“吐蕃的部众听起来?好生厉害,郎君横扫六合,当年?旧部仍存锐气,但薛总管却久攻不下,可?见这块骨头难啃极了。”

“吐蕃赞普确有些才干,他的大赞论也堪称名将,君臣齐心,不比那些反王叛贼,看似强劲,实则一盘散沙。”

元朔帝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道:“不过强敌环伺的时候朕也过来?了,这不值得忧心,你放心养好身子,朕便没什么可烦忧的了。”

沈幼宜静静伏在他膝上,她虽然不懂军事,可?从皇帝透露出?来?的讯息中能瞧出他从容下的些许忧虑,边乱不止,难免劳民伤财,他早已经将心思动到了赋税上,只不过先向难处开刀。

她的阿耶只是他手?中的一柄刀,除了他自己想这么做,为了女?儿的后位、为了外孙,也不得不尽心为天子效命,一旦权贵遍地的雍州试行无虞,将来?各州道都会推行新?法。

其实从元朔帝给她瞧的过往军报中,吐蕃与?中原,大多是谁先一步犯境谁便要吃亏,但朝廷大举用兵,势必造成流民变多,可?以预料到地方上必然生出?许多叛乱,一旦反攻不利,天子威名受损,这局面?于朝廷更为不利。

其实她的日子并不如?面?上这样平静,稍有不慎,各地揭竿而起,强盛时灭亡的王朝也不在少数。

然而她却只能佯作不知,讲些新?听来?的笑话引元朔帝开怀:“我哪里闲得住,不过那些卖昆仑奴的商人……领着他们来?的使节倒是变着法子讨我欢心,还将夫人送入宫中,说?了好多异教的坏话,还带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话本,比中原的要简洁许多,以后郎君可?以夜里念这个给我听。”

元朔帝颔首,问他们说?了些什么,含笑解释道:“先帝为了富国强兵,曾两度灭佛,大约教他们生出?些盼头,以为可?以传教给朕的妻子,兴起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