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大国一路辛苦,随时有死去的可?能,也不算完全的美差,使节团除了献上的舞姬公主?,大多只选男子,哪有把夫人送来?求见皇后的。
沈幼宜掩面?一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说?旁教皆是信徒心志坚定,连天子国王亦不如?出?家人,可?他们的国王却是政教合一,与?中原颇为相似,可?我瞧着陛下供佛也供道,民间供奉龙王与?土地,但这些神仙都得为民众做事才得供养,若硬生生添一整班神仙,百姓一时又不知道他们能带来?什么好处,这在中原哪里行得通呢,我只喜欢她们带来?的宝石和故事,剩下的不过含糊过去。”
元朔帝拍抚她的动作微微一停,宁和道:“天子尚不如?僧众,与?傀儡何异?”
沈幼宜颔首,她歪头沉思了一会儿:“皇帝和僧王是分开统治国家的,好像有哪个国王,因为不想分一杯羹给僧王,得罪了僧侣与?信徒,几?乎沦为亡国之君,百般赔了不是才重?新?坐上皇位……鸿胪寺派来?的译语官是这样告诉我的,不过听起来?像是胡编乱造。”
以鸿胪寺带来?的万国地图看,他们所说?的国王天子,所能占有的疆土很有可?能还不如?中原郡县,那即便是发?生过这种荒唐事,倒是也没?什么不合理的了。
元朔帝是极为自负的君主?,佛道不过君王用以御下的手?段,即便有一日灭佛图强,也不会生出?多少乱子,听来?大约也会嘲笑这个国君的懦弱无能。
但是元朔帝却不曾发?笑,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又像是没?有在看她。
尽管只有片刻,沈幼宜还是生出?些忐忑,君王或许听不得这样不吉利的话:“郎君是觉得这个故事丧气?”
“以史为鉴,能有什么不好?”
元朔帝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亲,神色隐约怡然,含笑道:“朕到时候教鸿胪寺再去问上一回。”
沈幼宜还没?讲出?更有意思的故事哄他欢喜,然而她的丈夫就已经面?带愉色,甚至有闲情逸致同她调侃:“宜娘也称得上是贤内助了。”
她这些时日难得见皇帝有真心高兴的模样,虽不解其意,却也唇角轻扬,窝在他怀中静静待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往昭阳殿去理事,直到午后才有心去西苑散一会儿心。
西内作为皇帝演武与?宴游的场所,平日里不免冷清一些,宫市的热闹已经所剩无几?,唯有枝头悬挂的彩色绢花仍有几?分初春俏丽。
她想起那个头顶怪帽子的红袍郎君,心底仍然存有些异样的感觉。
尽管知道那人不是,可?她甚至不能向元朔帝问出?口?,为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想来?还是有几?分好笑那人只有几?分相似,她竟然也会乱了心神。
沈幼宜在那曾经热闹的摊位前?站了片刻,正要回紫宸殿去,却听见长廊上有人相唤。
“皇嫂竟然也在此?处?”
赵王似乎不知道是从哪间宫舍里窜出?,神出?鬼没?,可?急奔到她面?前?,也不免气喘吁吁,警惕望向远方,道:“是皇兄陪您一道来??”
龙生九子,沈幼宜对这位天潢贵胄的不正经早有见识,无奈摇头:“陛下日理万机,哪有这许多空闲,大王难道又做了什么亏心事,遇见陛下又能怎样?”
虽然打过骂过,可?元朔帝对这个弟弟也是足够客气容忍的了,多少宗室想做傀儡监国都争不上呢。
赵王长舒了一口?气,似是骤然寻到一个可?以诉苦的对象,抱怨道:“皇嫂怎么也和阿娘一般想我,我又不是大哥哥那样能扶上墙的大才,阿兄要我招待南诏使节,还交代了许多事情,我哪里做得来?这些!”
南诏此?次朝贡,派来?的是清平官,等同于朝中宰相,随行的又是精通巫蛊的术士,皇帝难免格外警惕些,沈幼宜无奈,她也有点想让金瓜武士锤他一番,语气多了些严肃:“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南诏与?吐蕃临近,士兵也能适应天气,陛下要大王去,无非是表一表上国天子的看重?,日后说?不定还要云南王相助出?兵,大王想来?也精于此?道,陛下用您岂不是理所应当?”
连她都能看懂的事情,赵王何必推三阻四。
然而这位天子的兄弟却连连摇头,叹气道:“阿嫂是不知道这位清平官的厉害,虽说?才二十出?头,可?人却怪得要命,听说?原本是流放的汉人,不过名册上根本没?见过这么个人,他与?南诏几?大姓氏勾结,挑拨离间,令国中生乱,可?没?想到这人暗地里又被云南王收买,反而打得那几?个大族措手?不及,自己却趁机当了个丞相,此?番来?京,带的礼物虽厚,可?我怕是无福消受,阿兄要是当我里通外国,把我押上刑场可?怎生得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大约想将这苦水一股脑都吐出?来?,却没?体察到眼前?人神色的变化。
这位对各国使节颇感兴趣的贵妃,注意完全不在他所诉说?的困苦上,反而轻声?问道:“南诏的使节……是不是喜欢高冠博带,瞧来?十分与?众不同?”
赵王似是遇到知音,抚掌而笑,吐出?来?的话也多了几?分偏颇控诉:“皇嫂说?得极是,别看学了中原衣冠,可?头上却还是不伦不类,脸上还要戴面?具……但凡诚心纳贡的臣下,哪有他这样装模作样的,我瞧云南王也不过就是此?人高升攀附的垫脚石,怕不是想求娶个公主?郡君,留下来?做驸马才是真的!”
沈幼宜心神大乱,勉强扯了一下唇角:“他们得罪大王了?”
赵王面?上略有些不自在,迟疑道:“陛下只命南诏使节出?入东宫,想来?子惠同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个副使私下却来?找我,说?是当初投靠子惠的术士是前?代国王极为瞧重?的厉害角色,他们怕您仍有不妥,也想入宫为皇嫂瞧一瞧。”
这种天家丑闻,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皇帝不宣他们入宫,南诏人却自己往上撞,难道会是什么好事不成?
第76章 第 76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然而?侧头?去瞥那?微微失神的美人,眼皮和眉毛不觉跳了?两跳。
贵妃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漏洞,面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像是被风吹冷的, 连他也跟着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皇兄的确与众不同,喜爱的女人也是这样,事?情换到柳姬身上,他早仗剑劈了?那?不知死活的男人,可皇兄却很?有一番耐心, 还?云淡风轻地吩咐他去劝一劝太子, 看得开些。
赵王心下打嘀咕, 他可不觉得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位狠心的新皇嫂对?皇帝还?能有多少恩义,而?大哥哥为她废后囚子,引发几场干戈, 若说这个时候还?能大度放人离去,成双成对?地做鸳鸯比目,他也不相信。
可上意如此, 赵王也无?可奈何, 他面色和煦,关切道:“不过话说回来,皇嫂的身体如今是重中之重, 也就是陛下从?小便不信这些把戏, 阿娘一直都关切着贵妃, 不知埋怨过皇兄几回,要是皇嫂仍不放心,不如择个吉日, 我安排人进西苑来,给皇嫂悄悄看上一回。”
有了?赵王的遮掩,她要想见南诏使节一面便十分?顺利,也无?人怀疑,可沈幼宜勉强打起些精神,不置可否,反而?好?奇道:“这位清平官年少有为,陛下爱才如此,就没想过要见一见他么?”
赵王认不出萧彻倒是真的,可萧彻自幼陪伴太子读书,元朔帝和太子难道都认不出来?
赵王“嗐”了?一声,抱怨道:“皇兄见他用?面具遮挡容颜,嫌这人御前无?礼,便丢给我来应付……皇嫂不知,身处蛮族的汉人虽说有几分?才干,可大多恃才傲物,他费尽心机爬上这位置,此番回到中原,大约有衣锦还?乡之意,皇兄纵然再怎么求贤若渴,我泱泱大国?,也不至于?忌惮一个番邦使节,要不是还?需要南诏的蒙氏出兵,使得吐蕃长线作战,疲于?应付,早教他滚回南诏去了?。”
这倒是符合元朔帝的作风,沈幼宜稍微放下些心来,含笑道:“南诏国?王仰仗陛下才登大位,此行朝贡定?有所求,不敢不对?陛下毕恭毕敬,想来这位清平官年纪轻轻就得掌大权,难免对?陛下有怨妇之态,没想到就算是治好?了?太子,陛下也不肯理他半分?,这点子傲气都磨平了?,知道陛下疼我,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她面上平和,却不知道牙齿和舌头?是怎么碰出这些话来,他怎么能不怨恨元朔帝和太子,甚至说不定?还?会怨恨着她,他少年得意,前途光明一片,娶了?她之后竟坎坷至此,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赵王称是,面上的笑却苦了?几分?……他听陛下的意思是,贵妃也并不信这些术法,可是如今的她却全然不肯、甚至是舍不得露出半点拒绝的意思,都不必他多加诱导,哄着贵妃上钩。
沈幼宜想了?又想,皇帝在这事?上也不知道何时变了?许多,极少因自负而?忍耐,简直与醋瓮无?异,不要说知道南诏使节就是她死而?复生的亡夫,就算是听闻她多瞧了?某个年轻男子几眼,怕也要反复提及。
至于?太子,治病的是巫师,他如今心灰意冷,未必会有心思以储君身份接见使臣。
赵王或许想要讨好?她,又或另有所图,可她才拒绝过元朔帝教巫师入宫诊治的提议,顷刻反悔,未免惹人生疑,摇了?摇头?,调侃道:“宫中也有御医为我诊治,隔日就要请一次脉,大王难道不知陛下对?巫蛊深恶痛绝,万一我也担忧君恩不长,索要些木偶降头?,岂不是要连累到大王?”
赵王心下长舒了?一口气,虽吃惊她的平静,但想一想也不意外,皇嫂总归是个识时务的女子:“贵妃能坦荡与我讲这些,哪里会做得出那?等?事?来?”
沈幼宜观察他神情,坦然自若道:“不过陛下晾他也晾得够久了?,大王既然觉得这人尚有可用?之处,又十分?为难,我不妨私底下见上一见,若他真有留在中原做驸马的志向,也没什么不好?。”
赵王的神情几乎一僵,他觉得此人是块烫手山芋,无?外乎他面具下的真实身份,要是叫贵妃见他一面……
他有心提醒一番这位皇嫂,可是张了?张口,却只剩下一句半真半假的推辞:“那?臣弟倒要多谢皇嫂一番,过些日子寻个机会,臣弟教他入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