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蕊和?岁朝见贵妃吃了那?东西后面色大变, 慌忙上前查问,压低声音道:“奴婢立刻着人去请太医来!”
陛下将贵妃腹中的孩子看得?重之又重,她们不敢有半点怠慢,然而贵妃只是怔怔望着前方,呆住了一会儿?。
额上细密的汗珠被微风吹拂, 凉得?人清醒, 沈幼宜微有些歉意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店家, 面上勉强笑道:“不要紧, 不过是孩子顽皮,踢了几?下,你?们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要是教陛下知道,回去又要说教我不知好生保养了。”
岁朝舒了一口气,怀孕的日子渐长?, 贵妃自己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也变得?随意起来, 到底这孩子不是男子所怀,陛下有时候都要强压着啰嗦的想法?,省得?贵妃又要生出?许多不高兴。
即便是在宫中摆下的集市, 也同样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 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 元朔帝都能?立刻知晓。
倘若只是虚惊一场,她不免要给那?个无辜的男子惹来些麻烦,若当?真是他……
她克制住自己再瞧一眼?的冲动, 大约真是这些时日劳心太过,三个春秋过去,她的郎君大约已在异乡化成腐烂白骨。
应当?只是一个巧合,萧氏的旁支众多,说不定是撞见他哪位堂表兄弟。
要是能?在皇宫里见到他,那?未免也太滑稽了一些,沈幼宜平复了一会儿?,才行到面具摊前逛了一会儿?,状似无意问起身边侍女:“方才有个打扮怪模怪样的男子,是不是也戴了一个这样的面具?”
那?个前来购买酒酿的郎君打扮确实奇异,檀蕊想了一会儿?,颔首笑道:“娘子好记性呢,不过方才那?人瞧着面生,想来是什么酋长?使节,不似中原男子,陛下邀各国使节共赏佳夜,有几?个怪模样的人也不稀奇,奴婢瞧着前面还有波斯舞姬在跳舞,白衣的大食人在卖昆仑奴呢。”
周遭的侍女发出?轻微的窃笑,昆仑奴也只有贵族才能?消费得?起,那?些地方的使节到宫里来卖,一夜不知道能?赚多少。
沈幼宜点头,她想了又想,那?人头上戴了一个全黑镶金的高冠,身穿红绫袍,本身就生得?高大,如此一来在人群中就更加鲜艳显眼?,他的国家应当?是靠近汉地,是以服饰形制更接近长?安贵族,也就是头饰面具十分夸张。
只是虽想得?明白,可她望着手?里的面具略有几?分出?神,那?摊主见贵妃似乎十分喜爱这个面具,忙笑道:“这位夫人要是喜欢,不妨给你?家郎君买上一个,这个卖的一向很好,还有几?个女郎喜爱的面具,与?这个极配,您要不要戴上瞧瞧?”
虽说元朔帝应当?不会戴上这个陪她胡闹,但沈幼宜并不缺这几?个钱,含笑教檀蕊付了,一转身便瞧见酒肆里的热闹。
赵王与?一个胡服装束的美人携手?同游,倒是没有瞧见太后与?随侍宫人的去向。
骤然瞧见了一个面熟男子,又没有元朔帝在身侧陪着,沈幼宜这才觉出?些倦乏和?孤寂,轻声道:“要是陛下来寻我,便说我去更衣了。”
自从她的丈夫死后,她几?乎没有亲身到墓前祭拜的时候,甚至在梦里,他也极少出?现,她甚至想,再过几?年,那?张英气深邃的面庞,在她的记忆里会不会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心里发闷,在这一片热闹里喘不过气来。
然而她才行到亭榭前,抬头望远,那?花期正盛的梅花树下有几?盏风灯,映得?花影流光,飒飒生香,颇见桃源怡然风光。
树下似乎站立着一个男子,也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沈幼宜提了裙摆,想要近前看清些,那?人却主动将地上的提灯拿起,照亮了面颊。
她惊促地呀了一声,对面的男子缓缓步出?那?团花影荫蔽。
虽说紫宸殿的内侍都不曾跟随,不过他孤身一人,可沈幼宜已经许久没有见识到皇帝威压迫人的一面,一时心跳如雷。
他徐徐道:“宜娘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夫君了?”
沈幼宜只是奇怪,笑道:“我只是奇怪,郎君说有急事,难道就是躲在花树下伤春悲秋……您要写诗么?”
元朔帝似乎有些气笑,又像是在逗弄她:“朕在这里能?写得?出?什么,怨夫诗么?”
沈幼宜瞧过元朔帝写的诗,至多是有一两首闺怨艳词,女子怨夫是很常见的,但丈夫怨妇是怎么个写法?她不大清楚,含笑将手?中的面具递给他,道:“咱们两个怎么都走?到这里,竟是这样心有灵犀。”
元朔帝垂首,望着难得?的礼物?,浅淡一笑:“宜娘,上元佳节,常有男女互赠定情信物?,倾诉衷肠,你?一定要送这个给朕么?”
沈幼宜就知道他瞧不上这个,含怨瞥他一眼?:“我怎么选了一个这么没情趣的夫君,您没见很多夫妇都戴这个出游么?”
街上的男女大多十分熟稔,有些夫妇也会佩戴各式各样的面具,反而更为亲密放松,她小声抱怨道:“您就不能?顺着我说两句,反正咱们又不会戴着这东西到人前行走?,您收着就好了。”
他们已然称得?上老夫老妻,不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皇帝的年纪见长?,反而更想和她玩些小儿女的把戏。
元朔帝的神情被夜色下的阴翳遮盖,瞧不出?他是否欢喜,沈幼宜心中略有些浮躁,今夜却也顾不得甜言蜜语哄他。
她比他小了快十七岁,哪怕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肯逗一逗她么?
元朔帝见她不做声,无奈接过她手?中的面具,然而沈幼宜忽而觉得?掌中一重,被他塞来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她解开系带,是一方玉印,颜色透着碧波一般的润泽,印侧的神女手?持长?剑,怀抱婴儿?,神情恬淡,底部刻着“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她的父母希望天上的女神可以保佑子嗣顺利的成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如少司命一般柔美却有力量。
然而她没同元朔帝说过这些,父母为孩子起名,多数都有着许多期盼。
“朕刻了许多时日,今日穿戴冠服还记得?藏于袖中,结果忙中出?错,更衣时竟将它忘了。”
元朔帝持灯教她细瞧,语气隐约柔和?:“宜娘给朕绣过香囊,朕原本也想待宜娘千秋芳诞的时候送你?,只是总不满意,便耽搁了些时日。”
他将沈幼宜揽近些,月上梢头,人约佳节,一对有情的男女缱绻交叠,仿佛元月的风原本就当?如此脉脉:“朕有时候想,时光匆匆,朕的妻子才不过二十一岁,却经历过朕从前并不知道的坎坷,你?或许偶尔会教人气恼,却又惹人怜爱得?紧,朕希望能?够待你?好些,再好一些,教宜娘可以多依赖朕一些,将从前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朕不知道送你?什么才好。”元朔帝顿了顿,忽而问道,“从前陵阳侯会送给你?什么?”
那?种酸涩的情丝忽而从中折断,沈幼宜失笑,浅浅咬了他一下:“陛下就算不知道要送人什么东西……也不该提他呀!”
她若是问询别的嫔妃会往紫宸殿送什么汤水点心,大约早挨他几?下打,好像犯了什么忌讳。
哪有人在这时候提妻子亡夫的道理?
只许州官放火的坏人!
她的牙齿只在他颈上留了很轻很浅的痕迹,显然不舍得?用力,元朔帝拍了拍她的背,轻缓道:“所以宜娘,你?今夜有什么话想对郎君说么?”
沈幼宜微微一怔,她在想,她是不是太将心思?放在琐事上,全然想不到应当?也给予他一点风月情肠。
以至于对方满怀期待,她竟不知说什么才能?令对方满意。
她轻轻道:“我也喜爱陛下,想和?陛下整日都腻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向贪心得?很,运气便不大好,常常得?非所求,可是您能?这样待我,我心里怎么会不感激呢,我想,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数,我们就是前世?里的冤家,注定要纠缠在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