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并不指望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可杨氏这恨不得将她咬下一块肉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若是娘子没从?中作梗,我此刻还不知道会不会忍气吞声,在东宫里以?泪洗面,指望着讨好一个永远对我都不屑一顾的婆母。”

一个十?五岁的女子看不穿这一点,等到她领悟对方傲慢到见都不愿意见她一面的恶意时,为时已?晚。

可那?个瞧不起她的女人也同样付出了比沈氏更为惨痛的代价。

掖庭局的人瞧贵妃似乎已?经失去了与杨氏说话的耐心,便入内将她带下,等候贵妃的吩咐。

“陛下既然?没明旨要她死,就叫掖庭令好生相待罢。”

数年?过去,掖庭令不知换了几个,但如今知道了贵妃的过往,对杨氏自然?也不敢有好脸色,沈幼宜道:“掖庭的日子最是磨砺人,教她多尝几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必再?和她说话了……有些事情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

第72章 第 72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一个庶人的死活, 除了她亲生的骨肉,早已无?人在乎,反倒是元朔帝归来, 听闻有人提起当年?事?, 不免稍有迟疑,自后握住她肩,端详美人镜中的神情:“宜娘不会多心?”

他一向不愿意在宜娘面前提及王氏的事?情,生怕她会多思。

说全然?不畏惧,似乎也自视太高?, 沈幼宜含笑道:“宫中妃妾斗争一贯如此?, 又?不唯独陛下?内廷如此?, 我为何要多心?”

她喜爱这个男子, 但是也难免畏惧,她的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这是不需要旁人挑拨就该知道的道理。

之所以想见一见, 不过是好奇,当杨氏落到她当年?的境地,到底会想些什么, 至于要讥讽诅咒……活着的时候尚且拿她无?法, 更不要说死后怨灵。

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她无?法解决,也不想探明真相, 就不必在皇帝面前频繁提起, 如今能平和度日, 抚养这个孩子长?大,那便没什么可烦忧的了。

今年?的宫宴较之以往稍有节俭,也略显冷清, 自贵妃之下?,妃嫔只有七位得以陪侍,除了元朔帝即位之初入宫,生育过的三位娘子,冯充仪、并张、陈两位婕妤,也便只有多年?前采选进宫的几位美人才人,只比贵妃年?长?六七岁,如今见了她都瑟瑟发抖,甚至有称病不来的。

沈幼宜换了钗钿,今年?送来礼服里的首饰竟有十二之多,她微生出些诧异,莞尔道:“这不合规矩。”

元朔帝却比照着侍女绾发后留出的缺口,为她佩戴钗环:“宜娘,宫中的规矩也须得朕说了算。”

他早有此?念,然?而却以为自己仍狠得下?心来,如今明了心意,自然?也想昭示于人前。

元朔帝俯身细看她丰润面颊,细腻柔嫩的肌肤上敷了脂粉,更添丰韵,含笑道:“宜娘生得当真极美。”

偏偏光华万千的美人此?刻并非也心心念念只有他一人,反而另有所求。

她仰头倚在元朔帝身前,轻轻道:“陛下?若真心这样?想,妾倒是想为几位娘子讨个封,等开春暖和,给每人各进一阶,生养了公主的娘子额外放赏,就当是教?大家都沾沾喜气,您说好不好?”

这些女子同她本没多少区别?,或许曾经也有过口角嫉妒,那些妃嫔大多以为她不能容人,但她占了天下?最?好的一切,心态自然?也会宽容许多。

元朔帝许久没进后宫,忽而被她提起,温和道:“这也很好,都是宜娘一番善心,不过宜娘不觉得,她们这样?留在宫中,白白耽搁了大好的年?华么?”

沈幼宜狐疑地向后望了一眼?:“这些娘子又?没犯什么错处,陛下?想教?她们出宫?”

她几度出宫都是因为与皇帝争执,但是这些嫔妃私下?纵有些投靠皇后与杨氏的小?心思,平常却也安分老实,宫里锦衣玉食地待着这些不受宠爱的妃妾,她们就算不能侍寝,却也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到新帝继位。

皇后年?纪颇长?,生育了皇子,即便离开后宫,反而更加逍遥快活,但其余的嫔妃出宫之后未必就能舒心,要寻如意郎君也不见得就容易,试问哪个臣子敢娶皇帝的妃妾?

几位公主也不会想母亲出宫,忽而拥有几个继父罢?

元朔帝有此?念已久,并非今日才想过,托着她发髻,含笑道:“天子嫔御广多,虽说是为了开枝散叶,却也不外乎为好色遮羞,朕本就无?意,何必拘束她们在内廷,倒不如赏赐一番,放其各自还家,自然?,要是有愿意留在宫内的,宜娘想要晋升,那便都听你的意思。”

若说不好色,这是教?人不能信的,沈幼宜转过身,慢慢睨他一眼?,促狭道:“陛下?不好色,是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元朔帝早已经被她磨得好脾性,闻言也不恼怒,衔住她唇齿亲热了片刻,声音沉沉:“年?纪上来便是如此?,怕是需要妙手才能回春。”

沈幼宜略感些不妙,她随口一句,似乎给自己寻到个麻烦,然?而元朔帝却箍住她手臂不放,隐约有些动欲:“不知宜娘今夜有无?这等菩萨心肠?”

偷尝过一回,难免惦记滋味,既然?发觉孕中果然?无?事?,难免生出点大胆心思,元朔帝怕她多心当真,只浅浅亲了她指尖,低声道:“不过是吓一吓你,宜娘不必当真……只是朕偶尔在想,宜娘要是早生十余年?,或许也不必今日才来为难。”

他拥有过的太多,也不觉得有何主动的必要,娶了这许多妻妾,虽供她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也并不关心她们如何作想。

倘若宜娘成?为他当年?的太子妃,他也会舍得让她面对来自高门贵女的欺压挑衅么?

沈幼宜不觉得她与他同龄会有多好,无?奈道:“您娶妻生子也才十五,定下?亲事?只会更早,哪里由得您自己,先帝要是知道您违逆父母之命,难道不会亲手打上一顿?”

先帝和太后又不是不疼这个长?子,为他选的妻妾,无?论家世和容貌都很过得去,只会当一向听话的儿子被她迷了心,她低低道:“你总在外面,也顾不上我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死,何必去想这些,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呀。”

他喜欢她,就可以拥有她,捧她到后宫的高?位,两人生儿育女,也不必多在乎太后与外人的想法,换作十几岁的稚嫩少年?,难免就有诸多顾虑。

这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元朔帝不好与她多争辩,只小?心搀扶她起身,柔和道:“郎君知道。”

只是不得不这样?想,那些念头不是他能控制住的,她并非没有过纯真烂漫的时候,然?而那时遇到的男子却铸就了她的偏见,即便今时今日,她也未必能交付全部的真心。

皇帝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也不愿拖上几个月,等沈幼宜为舞阳公主筹备婚仪时,已然?有两位美人被放回家中,各有赏赐,无?论是在家中荣养,还是另宅独居,都听凭她们的意思。

而似冯充仪这样?女儿将嫁的高?位嫔妃,却不愿意废位再嫁,私下?求见贵妃,婉转道:“舞阳骄恣,妾也时常不安,怕她婚后难与公婆相处,在宫外购置过几处私产,还望贵妃娘子怜悯妾身爱女之心,何妨依照皇后娘娘旧例,使妾出宫居住,能时常照拂女儿。”

舞阳是皇帝的女儿,生来便是一等一的尊贵,即便宫内没有母亲在,驸马家里也无?人敢僭越,更何况公主府本就是舞阳的私产,沈幼宜闻弦而知雅意,无?非是冯充仪早知宫中寂寞,虽惦记出宫,却既不想再嫁,寻几位小?郎君玩乐,也不想抛弃九嫔的高?位,含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充仪何必担心,陛下?疼爱这个女儿,便是日后嫁人,也要时不时召进宫中说话,难不成?嫁为人妇,陛下?还会不管这个孩子?”

剩下?的嫔妃已是寥寥无?几,因着嫔妃晋升一向不算繁琐,不过是一道诏书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劳民伤财,索性借着新春的喜气,都一并晋升了品阶。

宫中一时间少了许多妃妾,太后难免生出点惋惜,对着赵王抱怨:“你阿兄也是,为贵妃营造宫市也就罢了,宫中又?不是养不起这许多女子,好生生的放出去嫁人,他还嫌为沈氏丢的脸不够。”

赵王不好议论皇兄的家事?,堆笑道:“阿娘,儿子如今还不如阿兄呢,阿兄疼爱贵妃,皇嫂又?不是生不出皇子,阿娘只等着含饴弄孙,何必管哥哥这些事?情?”

太后对这两个儿子都已约束不住,淡淡道:“你分明是想阿娘也不管你才好些,柳氏的事?情传遍京师……你比你阿兄可气人多了!”

皇帝好歹是娶了人家的遗孀,太子觊觎贵妃,说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赵王可是硬生生将人家抢回来的,如今被他兄长?拆散,连封地也不回去,赖在宫中软磨硬泡,还想要将人讨回去。

他有心奉承母亲,笑吟吟道:“都是儿子的不是,可柳氏也没什么错处,今夜陛下?在宫中设立集市,邀臣下?共乐,阿娘何不也尝尝柳氏家传的手艺,她烧得一手素菜,平日里却没孝敬阿娘的机会。”

太后才不愿意深夜凑这年?轻人的热闹,元朔帝同沈幼宜自往承天门接受臣民朝贺,赏看铁树银花,而后又?与群臣游戏集市,可元朔帝难得放太子出来一回,她这个做祖母的难免也惦记,禁不住赵王的花言巧语,竟也动了心。

宫市的热闹是在天子到来后才又?上一层,皇帝与贵妃都换了一身常服,命妇们与丈夫结伴相游,各国的使节肤色迥异,穿梭在人群中引来阵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