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天意、命运,他就是喜欢宜娘,喜爱她的鲜活古怪,似无边沙漠中的一汪野泉,得到了她,他便?能活,得不到她,便?要被烧灼而死?。

这种煎熬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再多一刻就要逼得人发疯。

可笑的宽容大度,给予她留下或是离开的余地,不过是还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她有一日或许也会倚在楼阁上与哪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对视一笑,哪怕只是想一想,这种念头都像毒蛇一样在他心头划过,留下湿黏的不适。

他这一生都太顺遂了,从?未有过求而不得的东西,以至于竟会觉得,可以允许她离开他半步。

羽林军统领孙泽恩惶恐不安,守卫行宫的人是他亲自挑选的元从?羽林军子弟,这些人放走了沈家?,他身为?将?军,也难辞其咎。

元朔帝并未看向他,吩咐道:“去查探京畿诸郡,近来有谁用了朕的印信进出城门,若贵妃不肯回京……着地方?馆驿好生留宿,急报回京!”

皇后的唇微微张了一下,她早便?不想管那些耗费心力的事情?,可事关宜娘,此刻的元朔帝却令她从?内心升起一点不安。

她斟酌了几番,轻声道:“陛下……事到如今,妾以为?倒不如就还她一个自由?身,沈家?为?求太子妃之位,在京中也曾上下活动,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若将?她迎回,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淹死?这个孩子。”

看来她暂时?不能教宜娘回来了。

然?而元朔帝看向她时?神色是冷的:“皇后,你那些怜香惜玉的心思最好还是收起来些,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怎么想!”

他不愿意在男子之外?还要为?宜娘吃女子的醋,但不代表皇后可以在行宫里做些什么有损皇家?名?誉的事情?。

天子并不比旁人多一张嘴,也没?有三?头六臂,天下悠悠之口堵不住、史?官不肯为?君王讳又怎么样呢?

不要说只是夺走一个儿子睡过的女人,就是杀死?儿子的帝王也不在少数!

他近乎头痛欲裂,然?而心口那一团气却还强行支撑着这具身体,仿佛只有捉到她时?,才会从?这种紧绷中抽身出来。

赵王的腿稍好了些,然?而得知天子回宫,还是一瘸一拐地来到书房等候。

他百聊无赖,隔着笼子在喂那只皇兄豢养的鸟,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

一次喂一枚金瓜子,它就叫“宜娘爱陛下”,喂两枚金瓜子,它就叫“陛下不要抛弃宜娘好不好”。

他乐此不疲。

书房留守的内侍大约后悔没?提早封住那只鹦鹉的嘴或者毒哑,只好敢怒不敢言地望着那只畜生。

于是赵王就更觉得有趣了。

元朔帝远远的,便?听见那熟悉的声调,心中蓦然?一痛。

连续数个日夜的急行军不是没?有过,然?而迈入两仪殿的那一刻,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赵王变了声调的呼喊和许多嘈杂朦胧的声音。

……

沈幼宜换了一套未嫁女子的衣裳,悠然?半躺在如今改称陈王府邸的晒书亭里,喝着厨房新调的蜜酪,翻阅二皇子那些珍藏的医书解闷。

二皇子回来时?,见到的便?是暮夜中,美人在园中沉沉睡去的滑稽场景。

捧在手中的书册被翻开了一半,遮住那略带红晕的面庞,他唇角微微上扬,心中的燥意随之冰消。

许多年前?,他期待过这样仿佛正常夫妻的温馨,可乖巧得像一只狸奴的女郎绝不会满足于一方?后院的平淡,就像他也对她无意间搅动的风波乐见其成。

他伸手去取那书册,目光落在青色的书衣上,神色却随之一变,指腹搭上她的手腕。

沈幼宜近来稍有些贪睡,可心中存了忧思,睡得并不踏实。

她教阿兄带阿耶和阿娘先回潞州去,自己却留在长安之中,耐心等候那份天意。

那只怪脾气的鹦鹉还肯不肯叫,她不知道,元朔帝是否还对她有足以略过那些隔阂争吵的情?意,她的把握也不多。

不过这几日有另一桩事情?牵动她的心神。

这个月的月事只有零星几点红,且来得极迟。

她因为?不爱用膳,人更瘦弱了一些,不像认知中的会变胖,但“四肢沉重、头目昏眩”、“月水尚来”似乎都符合医书上的征兆,唯一不能验证的便?是她不会给自己诊脉,诊断不了腹中成胎与否。

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忽而有做母亲的可能,她暗自不安,可心底却又莫名?生出些欢喜。

她服食各种药物许久,隐隐猜到受孕未必顺利,而后宫中最近一次有皇女落地,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元朔帝恐怕也很难令女子再度生子。

这些时?日她担惊受怕,受了许多颠簸,可这个孩子并未带给她多少不适,只是偶尔很隐晦地提醒着母亲自己的存在。

但见红于怀孕的妇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她一连静养了十几日,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多虑了。

除了身体略感笨重,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微微发燥,身前?酸胀,有几回做了些古怪的梦,被人剥笋似的搁在书案上,好生荒唐。

男子微凉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沈幼宜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极干脆地收回手来,直到看清身前?站着的男子才松了一口气,懒散道:“殿下是见不得人自在,故意来吓我?”

二皇子还未来得及扣住细诊,见到她下意识防备的姿态,心中的猜测已是先验证了七八分,索性坐到她身侧,随手丢了大氅给她:“分明是宜娘见不得我清闲半分,还来糟蹋我的书。”

要是没?她在此处昏睡,那些奴仆早就该将?书册收好整理,而不是眼睁睁瞧着太阳落山。

他固然?从?中得到了趣味,却不解她这具身体里迸发出的惊人想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宜娘,你总不会以为?腹中怀了孩子,就可以气死?阿耶做太后,再养几个男宠罢?”

沈幼宜倏然?起身,她猜测多日的谜团骤然?被人戳破,一时?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欢喜,可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打算气死?元朔帝了。

只好勉强道:“是陛下有什么事么?”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这个病人面前?过于失态了,于是又躺了回去,他们崔氏的人都不大正常,他专以瞧旁人的惊惶为?乐,尤其是她。

二皇子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蜷缩在他的衣下,慌乱中似乎完全忘记那是一件男子的衣服,身上还染着他的气味。

他生出些满足来,并不愿意开口,期待她多浸在其中一会儿,直到沈幼宜露出些不耐烦的焦躁,他才缓缓道:“阿耶这一回病得怕是有些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