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望着铜镜里自己娇美的容颜,亲自动手描眉,打扮以?清丽简约为主,她漫不经心点着唇:“我没有别的倚仗,就靠陛下的恩宠活着,有朝一日这?恩宠没了,你说我担不担心?”

檀蕊望了望容色绝艳的女子,一时也心生摇曳,莞尔一笑道:“那奴婢陪您去清平殿旁边的庭院荡秋千?”

沈幼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笑意盈盈:“去拿新送来的皮影箱子,咱们到望明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

皇帝与贵妃不和睦,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了,这?种消息瞒不过太后,也没人为之遮掩一二。

那些广泛流传的说法,太后也有所耳闻,虽说贵妃还不至于为了二皇子向太子投毒,但是皇帝为了包庇贵妃,将内情秘而不发,仅仅只是疏远……这?种事情她相信这?个儿子确实做得出。

为着皇帝惩处赵王父子的事情,这?几日她心气正是不顺,往日凑到面前讨巧的嫔妃都不敢露面,唯独贵妃像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一般,坦然自若地?过来献宝,说是新排了一出皮影戏,想请太后瞧一回。

沈幼宜操纵着栩栩如生的剪影人物,教他?们在白色的幕布后演绎着悲欢离合,其中有隐忍而痴情的女子,也有薄情寡义的丈夫,他?们的婚姻始于父母之约,但最初却?也相敬如宾,可是丈夫有权有势,总有更多的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两个人的情分逐渐淡薄,最后甚至形同陌路,成?为一对怨偶。

直到这?个男子有一日在外遇到了穷凶极恶的歹徒,他?的妻子以?身相代?,歹徒感?念二人之间的情意,放他?们下山,然而妻子下山后自请下堂,那男子却?将心收了回来,亲自跪地?求得妻子的原谅,而后欢喜团圆,从此夫妻二人和睦圆满,子孙满堂。

结合宫内的风言风语,不难瞧出这?对主人公是源自太子和太子妃,不过小妾得宠后的挑衅刁难,丈夫的真心瞬变,妻子独守空房的煎熬忠贞,却?令太后听入了神。

她何尝不是这?样的女子,即便?贵为正宫,风光无限,可先帝也是有过宠妃爱子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倘若她不是有皇帝这?个极得宠爱的儿子,或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沦落到这?种凄惶境地?。

望明殿里的宫女虽终其一生都难有这?样跌宕却?终得圆满的夫妻之情,但是一旦设想自己也会嫁人,要么与丈夫成?为怨偶,只能等着丈夫回心转意的那一天、要么成?为身份低微的妾室,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君与主母重修旧好,等待自己人老珠黄的那一日,一时也面露哀怨神色。

沈幼宜唱到欢喜圆满的时候,面上?也带了笑容,她从幕后调皮地?转了出来,撒娇道:“娘娘您瞧,我排的好不好?”

她神情坦荡,不带丝毫忸怩,即便?凑到太后面前时眼睛亮晶晶的,求人夸赞,也教人生不出一点讨厌,太后笑着道:“来人,把?那柄金如意赏给?贵妃,还有陛下那日送过来的一套洛神飘游的杯盏。”

沈幼宜谢过赏赐,便?坐到太后下首的位置上?,笑道:“能博娘娘一笑,便?算妾没白忙上?一场。”

太后看着眼前明艳活泼的美人,想到她近来失宠的传闻,略微露出些赞赏的意思,轻轻叹道:“也只有你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我,旁人如今哪还敢来这?里寻不痛快。”

沈幼宜心里清楚,赵王闹得再荒唐,太后再生气,也只是气那个儿子不争气,不疼不痒地?训斥几句,就是一个明事理的长辈了,至于元朔帝要对她亲生的骨肉真做出什么处罚,那太后必然心下不悦。

她笑吟吟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妾在行宫静修许久,平日里想孝敬您也不得机会,您又不是会无缘无故责骂人的长辈,就是妾这?等愚笨的女子,您不是也待我很慈爱么,那妾自然想和您多亲近些呀。”

太后忍俊不禁,可又难免生出些复杂心绪,她这?个儿子很难主动开口?说想要什么,仿佛已经享受过天下至好的东西,对一切都是淡淡的。

但是竟然有一日也会栽倒在一个年轻女郎的身上?,亲口?对她说,想要立贵妃为皇后。

可出去这?一遭,两人又谁也不见谁了,皇帝还想么?

这?个毫不在意的美人,是当真没心没肺,还是拿定了皇帝真心喜爱她,是以?有恃无恐?

太后终究没有耐住心底的好奇,缓缓开口?道:“你同皇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不会是她这?个儿子在外面看上?了新人,贵妃又争风吃醋,两人怄起气来?

沈幼宜心下哀叹,她要是知道怎么回事那就好了,可实际上?伴君如伴虎,她怎么知道又是哪处惹他?看不顺眼。

她委委屈屈道:“自古君恩如流水,妾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不过是得过且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倘若真惹来陛下厌弃,就在这?清幽的行宫里继续为陛下娘娘祈福就是了。”

太后笑得从宫人手中夺过美人锤想打她,皇帝要教皇后前往行宫静养的心意至今未变,贵妃做这?可怜样子给?谁看呢!

沈幼宜起身要躲,才?提了裙摆装作往外逃,扶着殿柱喘/息的时候,却?正好瞧见门口?那三人的身影,面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了。

只是这?无心的举动落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就过于碍眼了。

她俯身行礼,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元朔帝与太子、太子妃一并入内,面色如常地?向太后行礼:“儿子给?阿娘请安。”

太后轻轻哼了一声,教人赐座,神情微露讥讽:“今日那只孔雀是吃饱睡着了,怎么见皇帝来了,也不知道叫上?一声?”

四周侍奉的宫人无人敢笑,元朔帝神色温和,以?至于教人不觉得他?是胡说八道:“大约是秋乏。”

陈容寿深深低下头来,隔着重重宫墙,陛下都听到了贵妃那一把?好嗓子,端得是曲调婉转、流畅自然。

望明殿内负责喂养的雀奴被一位着红内侍叫出来吩咐了几声……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倘若那孔雀再不知好歹地?叫起来,晚上?就会有人将它炖了。

皇帝不肯出声,殿外侍奉的内侍也不敢轻易通传,倘若不是太子与太子妃也来向太后请安,他?还不知道今日要站到何时。

太后猜想他?们父子应当是一起来的,笑着望了一眼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心疼道:“子惠瞧起来可清瘦多了,祖母这?里还有些补身的甜膏,一会儿你也拿去尝尝。”

太子妃微微心虚,太子这?些日子的清瘦也不完全是那场病的缘故,可是一想到太后身前坐着的那个女子,她又几乎畅快地?快要笑出来了。

昔日沈幼宜带着满身太子留下的欢好痕迹来她面前,威胁挑衅,如今这?位卫贵妃莫名其妙失去皇帝的恩宠,而她……却?一夜数次地?被太子按在枕边,可惜那些疯狂都被华美的常服遮掩住,无法刺激到那人半分。

太子漠然地?看了上?首的庶母一眼,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在他?的祖母和父亲面前长袖善舞,将他?的母亲都排挤到一侧。

他?该是讨厌她的。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甚至想再看她一眼。

有了元朔帝在,太后面色虽不欢喜,可注意力还是多半放在皇帝身上?,沈幼宜的笑容只能堪堪维持住,她接过清茶喝了一口?,抬眼间却?正撞见太子陌生的探究神色。

她仿佛回到了被他?在马车上?撞见的那一瞬,只是那时她定在元朔帝怀中瑟瑟发抖,寻求安慰,如今却?暴露在众人眼下……但她现?在穿了衣服。

不过她很快便?将那份窘迫藏好,她早就不想在太子面前装出一副不得已的深情,他?终于识破她那些敷衍的把?戏,同新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还偷偷看她做什么呢!

这?些眉眼上?的官司都落在一人眼里,元朔帝耐心地?承受母亲那些若有若无的埋怨,见她与太子对视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看着衣裳绣样上?的缠枝葡萄发愣,有心情去数上?面有多少叶子和果?子。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呢!

太后看着这?两对仿佛互换了模式的夫妻,好奇又想笑,贵妃在她面前还有几分笑模样,皇帝来了就和鹌鹑一样老实,可她这?个儿子往常四平八稳的,不管背后有多少宠爱贵妃的风流艳闻,在望明殿里正经得几乎不瞧那孩子一眼。

今天说上?那么两三句话,就要不经意看她身边一眼那低垂着头的美人,恨不得将她望了又望,仿佛是想从那细微的表情中捕捉些心绪,可那神游天外的美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太子病体初愈,太后也不久留他?们夫妻,就赐了一尊石榴葡萄的碧玉摆件,等他?们夫妻走后又同贵妃说了两句话才?教这?孩子离开,也算是在小辈面前全了她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