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山的手指连少女的皮肤都?没有接触过,却好似被烫着了?一般,从指尖都?开始泛着疼痛。
他不该这样的,他不应该因为任何人?心软,也不应该为任何事停留。
可?少女昏迷前,那几乎是下?意识的、义无反顾的身影和绝望而?苍白的眼神,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无法抹去。
为什么呢?
男人?望着跳动的烛火,罕见地陷入了?迷茫。
那烛光依旧影影绰绰地跳动着,少女身上的低烧一直没有退下?去,沈照山起身,想要?将她额上的毛巾重新换一轮,方一掀开帐帘,却见外头等了?一个人?。
正是今天王座上的女人?,昆戈的可?汗阿那库什汗。
女人?看着沈照山面色沉沉地从那营帐中?走出,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只?是在见到沈照山的那一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带上了?些?笑意。
只?是这笑意全然不达眼底。
沈照山心底莫名一沉,有些?烦躁地放下?了?帘帐,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想要?径直略过她去。
只?是他刚走了?两步,便被女人?拦住了?。
“海日古,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女人?扯住他的小臂,当?真像个普通母亲那样,朝他微微一笑。
那狭长的眼尾也因为这一笑而?生了?些?几不可?见的皱纹。
只?有在这个时候,岁月才能在她身上留下?那么一丁点儿痕迹。
沈照山想走,却被阿那库什滞留在了?原地,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没好气道:“汗王所指的‘大小’又是什么呢?”
他想要?和眼前这个人?一样,扯出一抹虚伪的笑来,但是失败了?。
沈照山也不勉强自己,他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出不来以后,也便不笑了?。
自己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更像她了?,好烦。
他甚至一瞬间,想要?拿起弯刀来,将自己的脸划烂。
这张从小到大,给他惹了?许多麻烦的脸。
看着眼前女人?微微有些?讶异的神情,沈照山的烦躁更甚,他的话像是刹不住车滚石一样,噼里啪啦滚了?出来。
“汗王的‘大小’,就?是接二连三?地默许一群连刀都?提不动的男|伎,顶着那样……那样像他的一张脸,在你帐里,甚至在所有人?面前,给你弹‘凤求凰’”
“然后到我跟前来,让我喊小爹吗?!!”
“什么?”他说到这里,女人?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海日古,不过是些?男宠,你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让我放心把昆戈、把大青草山和鹰神的神谕一同交给你?”
“还有那个中?原来的女人?,你对她的关注实在是太过了?,实在是叫妈妈有些?失望”
她话说到这里,沈照山似乎是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我妈妈早就?死了?!你是昆戈的王,你不是我妈妈。”
此言一落地,似乎又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响彻在二人?耳畔。
“这是你说过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一个字都?没有少。”
沈照山看着女人?微微愣神,眼眶一热,话却是毫不留情,一刀又一刀,将这相似的母子两,都?捅了?个对穿。
他不再停留,而?是转身,却找那烧开热水的水壶,只?留女人?站在原地,眸光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在沈照山拿好了?新的毛巾就?要?掀帘进帐之时,女人?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沈照山,如果你太沉迷于?她,妈妈不介意替你斩断这些?不必要?的东西。”
沈照山。
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女人?喊自己这个名字了?。
但沈照山只?是为此迟疑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帐中?。
“别多管闲事。”
他对女人?说。
这是绥和十二年的秋天,昆戈的七王子在数月内杀了?昆戈大汗三?个男宠,只?因为他们张着肖似故人?的面庞,弹着神似故人?的曲调,故人?却已经去了?太多年了?。
他自尽而?亡,没有埋骨的地方,兴许到了?地下?,沈照山与他擦肩而?过,都?相顾不识。
沈家的祠堂不收叛骨,而?昆戈又不是他的家乡。
*
崔韫枝知道自己在梦中?,因为这些?事情太真实了?,软金描红,重重楼阁,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
她便是在这沸腾如鼎、流光溢彩的人?间最盛处,被万千宠爱浇灌长大。
或许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宫辇中?,由禁军开道,穿过那水泄不通的御街,去往城外的离宫或皇家寺院。
辇车的纱帘微微掀起一角,那时,崔韫枝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眸,便能捕捉到窗外的流光溢彩胡商摊位上奇异的宝石光泽,酒楼飘出的诱人?香气,杂耍艺人?惊险的动作,以及无数张仰望御驾、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的、生动的面孔。
市井的喧嚣,鼎沸的人?声,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香料的气息、甚至牲畜的味道,以一种鲜活、浓烈、甚至有些?粗粝的方式,涌入她被宫闱熏香浸润的世界。
这就?是,长安城。
曾经的长安城,无数人?梦里的长安城,她梦里的长安城。
这时候她年纪尚幼,由无数人?拥簇着前往太液池旁的马球场去,千里洒金软红,母亲坐在铺满了?蜀锦的轿椅上,她坐在母亲怀中?。
“柔贞,听闻你近来总一个罪奴在一块儿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