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不想这一剑刺到沈照山的心脏上。
也不想让这一剑,成为大陈的封喉之剑。
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阻挡那柄毒蛇般的利刃。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盖过了?帐外呼啸的风声。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残忍的、粘稠的质感。
预想中?的兵戈相交并未出现,额尔图出刀的手愣在几寸之外。
沈照山低下?头。
他的手指,或者说是浑身上下?所有还尚且有知觉的骨骼皮肉,都?开始颤抖。
崔韫枝的脸紧贴着他的坎肩,眉头痛苦地紧紧蹙起,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细微的、濒死般的抽气。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软软地向下滑落。
沈照山下?意识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死死箍在胸前。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向她的后背触手一片滚烫粘稠的湿濡。温热的液体正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小的身体里涌出,迅速浸透了?他的手指,渗透了?她的衣裳,又沾染上他自己的衣襟。
浓烈的血腥味在王帐中?猛地弥漫开来。
沈照山脸上的所有表情冷酷、嘲讽、掌控一切的漠然在崔韫枝倒下?的瞬间一点儿一点儿粉碎。
完完全全地超出了?计划之外。
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计谋,甚至连王座上女人?这几日若有似无的敲打,都?顿时化作了?飞灰。
“崔韫枝!!!”他猛地抬起头,声音穿过乱做一团的大帐。“叫巫医!”
沈照山对身后的血腥厮杀充耳不闻。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怀中?迅速冰冷下?去的身体攫住。
他试图用?手去堵住她后背那不断涌出温热血流的伤口,可?那滚烫的液体却顽固地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崔韫枝?看着我!崔韫枝!”他低下?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慌乱,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发上,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腾出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有些?粗鲁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拂开她脸上被冷汗浸湿的乱发,露出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崔韫枝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撕扯中?沉沉浮浮。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每一次艰难的掀动,视野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血色水雾。
耳边嗡嗡作响,杂乱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模糊而?遥远。
唯有头顶上方那急促的、带着滚烫气息的呼唤,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穿透层层迷雾,执拗地撞击着她即将涣散的神智。
“……沈……照……山……”她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嘴唇,破碎的音节如同游丝,几乎被帐内的喧嚣彻底淹没。
在这生死的罅隙中?,崔韫枝却忽然想起来了?点儿什么东西,一滴眼泪自眼角淌落。
那么滚烫,又那么不起眼,最后滑落衣襟,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恨你。”
在闭眼的前一刻,崔韫枝心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似乎也不错。
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知觉。
所有的杂乱之音、昆戈士兵兵器的叮当?之声、大陈官员的喊冤之声、酒杯被掀翻在地的乒铃乓啷之声,都?一刹停止了?。
而?王座之上的女人?,那个统领着昆戈,却始终连话都?没怎么说的女人?,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眸色渐深。
*
这场纷乱以大陈一行人?被关押进死牢为结局,那个刺杀的刺客,舌底藏了?毒药,见事情未成功,当?场服药自尽。
一切陷入了?停滞。
王帐内的喧嚣、血腥与杀伐,被一道厚重的毡帘隔绝在外。
矮榻上,崔韫枝静静地躺着。厚实的毛皮几乎将她纤细的身体淹没,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原本莹润如瓷的肌肤此刻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一动不动,衬得那张脸愈发像个没有生气的玉雕。唯一残存的一点生气,似乎都?凝聚在她紧蹙的眉尖,那里凝结着昏迷前极致的痛楚和无边的迷茫。
两名昆戈侍女跪在榻尾,捧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却大气不敢出。
崔韫枝昏迷了?多长时间,沈照山就?在一旁守了?多长时间。
一场从一开始就?并不平等的“议和”以一种极近荒唐的方式结束,沈照山差人?修了?一封书信给大陈的皇帝。
其实沈照山能够从那老臣诧异的眼神中?辨别出来,这刺杀之举恐怕非大陈皇帝所布置,一来他女儿还在自己手里,二来没这个必要?,如若从一开始他便想出这馊主意杀了?沈照山,又何必远里迢迢来昆戈求和呢?
谁想杀了?沈照山是很重要?,但放在此刻,很显然没必要?一时马上弄清楚结果。
因为这场刺杀给了?昆戈一个很好的、朝大陈寻事的由头。
那原本只?要?六成的盐铁权,此番一来,估摸着还能拿下?更多。
但沈照山却并不因此很高兴。
他坐在少女的床头,伸手想要?将她紧皱的眉睫抚摸平整,停在只?有半个指节的距离时,却停了?下?来。
无端想起今日这鸿门宴之前,王座上的女人?对自己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