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母亲的手纤细而?柔软,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而?后低头亲了?亲她新长出来的鬓发。

提着这儿,崔韫枝立时来了?劲儿,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胳膊,握住了?母亲的手。

那双手上面涂了?鲜红的蔻丹,关节处却不合时宜地有着一些?冻疮和茧子,据说,那是母亲少时跟着父亲流亡时,落下?的旧伤。

她轻轻抚摸着那在旁人?看来一点儿都?不应该出现在一国之母手上的茧子,却有种一如既往的安心之感。

就?好像在和她说,这是真的,不是梦,不会醒来。

见她不说话,谢皇后又问了?一遍,语气还是那样温柔。

小小的柔贞殿下?点了?点头,话像滚珠一般滚落了?出来:“鸦奴他可?厉害啦!阖宫的侍卫都?打不过他呢!他还会编草蛐蛐,还会骑马,他马球打得也很好,还会凫水,前两天还给我摘了?荷花呢!”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欢快,以至于?到最后,没有发现母亲渐渐沉下?来的脸色。

西苑马球场,黄沙飞扬,蹄声如雷。

今日并非皇家大宴,只?是一场王孙贵胄间的消遣赛,但皇后殿下?和柔贞公主的驾临,依旧让这场比试平添了?十分的荣光。

她们并未坐在最高的观礼台,而?是在靠近场边的一处精致凉棚下?,斜倚着铺了?雪白狐裘的软榻,身后侍立着数名屏息凝气的宫人?。

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手持一柄轻罗小扇,面前放着冰镇好的瓜果甜酒,意态慵懒,目光却投向场中?,牢牢锁定在场中?那道身影上那是她的最近最喜欢的奴隶,鸦奴。

少年身形高挑,皮肤是经年风沙磨砺出的古铜色,眉骨深刻,眼神沉静如渊,带着一股与周围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格格不入的野性与沉默。

此刻,他正驾驭着一匹同样桀骜不驯的黑色骏马,人?马合一,在尘土飞扬的球场上纵横驰骋。

比赛已至白热化。对方球手仗着人?多,屡屡夹击少年,试图将他逼出场外。

鞭影呼啸,带着恶意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少年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浪涛汹涌,岿然不动。

他伏低身体,紧贴马颈,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却又妙到毫巅。他手中?的球杖并非最昂贵华丽的,却被他用?得如同手臂的延伸,精准、狠厉。

他有一双如同神鹰一般的、灰蓝色的眼睛。

而?这时的崔韫枝满身满心的关注都?在少年身上,没有关注到自己母亲冷冷的神色。

突然,机会乍现!

一个刁钻的传球从混乱中?滚出,直逼对方球门死角。对方球手鞭长莫及,惊呼四起。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动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那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硬生生从两名包夹球手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马身几乎贴着对方的马鞍擦过,带起的气流卷起一片沙尘。他身体在高速冲刺中?不可?思议地向后倾斜,手臂伸展到极限,球杖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砰!”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颤的击球声!

那枚裹着皮革的小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精准无比地穿过对方门将慌乱挥舞的球杖,狠狠撞入球门网底,力量之大,甚至让球网剧烈地晃荡起来。

全场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有惊叹,有难以置信的喝彩,也有王孙们恼羞成怒的低骂。

尘埃落定。

少年勒住马缰,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仿佛在宣告胜利。他端坐马上,胸膛微微起伏,汗水混着尘土从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

阳光下?折射出微光。他并未像其他贵族球手那样举手欢呼,只?是沉默地调转马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投向凉棚的方向。

那里,女孩儿的唇角,早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勾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那慵懒的姿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星辰被点亮般的粲然神采。

然后她看见,那人?牵着马,将手藏在一个不易被人?看见的角度,朝她比了?一个暗号。

崔韫枝忘记了?摇动那把轻罗小扇,白皙的手指微微握紧那栏杆,方想回?他,却冷不丁被自己母亲抱了?起来。

看着女儿因为兴奋和高兴而?红扑扑的脸颊,谢皇后心里没由来一阵反感。

崔韫枝可?以对王隽如此这般,可?不能对一个奴隶如此这般。

这不是帝国公主应该做的事情。

皇后殿下?轻轻摇动着手中?的玉骨扇,给女儿扇着风,杀心却渐起。

后来公主那玩笑似的一指,更是直接成了?一道催命符。

但很多年后,崔韫枝将这一切都?全部?记起之时,回?想起这短暂的、如同镜花水月般的相逢之时,想到的却是少年说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殿下?,您母亲对您真好。

可?那天崔韫枝正因为王隽的再次拒绝而?大发雷霆,根本没有好好听他说话。

她只?觉得烦,皱着眉训斥着身边的少年,说他话太多。他话也多,皇后话也多,皇帝话也多,反正全天下?不愿意顺她心意的人?,都?是话多的坏蛋。

少年微微一笑,将她背起来,在没有宫人?的偏僻街道里一步又一步行走着,最后走了?很久,终于?走回?奉珠殿的时候,才又重复了?那句话。

殿下?,您母亲对您真好。

第30章 枉痴缠 你又干什么混账事儿了?……

头痛, 剧烈的头痛。

尖锐、冰冷、又带着灼烧感的疼痛,从左肩下方?蔓延开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麻木之外的尖锐痛楚。崔韫枝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 挣扎着向上?浮起。

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缝住,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视线模糊不清, 只能看到头顶是熟悉的、用深色布匹和兽皮拼接的穹顶, 空气里充斥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床边一团凝固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