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1)

她的话?音落地,声音柔柔的,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禾生听了,先是一愣,眼神躲闪得更?厉害,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手?指不停地来回摩挲着:“奴婢……奴婢当时只顾着担心殿下……没……没太?注意少主……”

见她还不愿意开口,崔韫枝缓缓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殿下!”禾生忽然抬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您别问了!奴婢……奴婢真?的不能说!明大夫……明大夫交代过,一个字都不能……”

崔韫枝摸了摸她的发顶,摇了摇头。

“无妨,不能说便罢了。”

左不来自己都已经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了,去逼迫禾生也没有什么用处。

崔韫枝下定决心,掀开车帘,对着车外?一直沉默不言的卫队长?道:“停下,我要回节度使府。”

*

鹰愁涧的风,比大青草山更?烈、更?冷。

它裹挟着塞外?初冬的肃杀,呼啸着穿过嶙峋陡峭的山崖,卷起碎石和枯草,发出凄厉尖锐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深渊中哭嚎。

沈照山立在?悬崖边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黑色劲装外?的大氅被狂风拉扯得猎猎作响。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沉地投向?下方蜿蜒如蛇的官道。

官道上,那支由两队亲兵护卫、暗处还潜藏着精锐的队伍,正缓缓前行。队伍中央,那辆承载着他此刻全部心绪的马车,在?苍茫灰黄的天?地间,显得渺小而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

车轮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早已被山风吞噬,但他仿佛还能听见那一声声“咯噔”,如同碾在?自己心坎上。

他看着那马车一点点向?前移动,看着它穿过枯败的杨树林,看着它绕过山坳,看着它越来越小,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灰黄色地平线那混沌的交接处。

仿佛连最后一点色彩,都被那无情的天?地吞噬了。

“啧!”旁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烦躁的咂嘴声。

博特格其抱着他那宽背砍山刀,斜倚在?一块避风的岩石旁,脸上写满了难以理解。他顺着沈照山凝视的方向?看了半天?,直到那黑点彻底消失,才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在?风里也显得格外?阴阳:

“我说,少主,我博特格其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博特格其鲜少这样称呼沈照山,这个称呼由他说出来,意味便很奇怪。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到沈照山侧后方,皱着眉头。

“好弟弟,我就?问一句,你既然这么喜欢那个陈朝来的小公主,喜欢得连命都能豁出去给她换解药,喜欢得挨了大汗的巴掌也一声不吭,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送走??留在?身边,放在?你节度使府那红楠木的床上,不好吗?”

风声呼啸,博特格其的质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沈照山脸上丝毫的波澜。

他依旧沉默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仿佛要把?那灰黄的底色刻进眼底深处。

只有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平静的心绪。·

博特格其看他这副油盐不进、沉默是金的样子,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他这人向?来直来直去,最受不了这弟弟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于是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沈照山耳边,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挖苦。

“怎么?哑巴了?还是觉得我博特格其不配问?行!你是少主,你说了算!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活像个丢了魂的!为了个女人,值得吗?昆戈的汉子,哪个不是……”

“博特格其。”

沈照山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像带着滚过层层寒风的锋刃,瞬间切断了博特格其滔滔不绝的抱怨。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那片虚无,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那张连着数月来都阴沉沉的脸。

“你爱琼山县主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博特格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蛮横。

“爱,当然爱!那是我媳妇儿!是我用夺回来的、一辈子的珍宝,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提到琼山县主,博特格其说话?的语气都快了几分。

沈照山却知道这是他心虚的象征。

他认识博特格其整整十年,他说话?的语调一快,就?是心中有事儿。只是这个习惯可能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这是沈照山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习惯于观察身边每一个人,熟悉的或陌生的。

男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博特格其话?音落下,那丝笑容还挂在?脸上时,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慢慢放缓,每个字都像来自灵魂的拷问:

“那她爱你吗?”

博特格其脸上的笑容,如同骤然遭遇寒流的春花,瞬间僵住、凝固,然后一点点褪色、消失。

那双总是闪烁着戏谑的眼睛,此刻猛地收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甚至有些狼狈的阴霾。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方才那股质问的劲头瞬间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隐秘的难堪和隐隐的怒火。

他死死盯着沈照山依旧沉静的侧脸,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反击:

“那崔韫枝爱你吗?”

一句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重若千钧。

沈照山缓缓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

他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对着博特格其。

狂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鹰愁涧底千年寒冰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