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野草伏倒在?寒风中, 瑟瑟发抖,被车轮无情地碾过, 化作更?细碎的尘泥。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 曾经如青黛泼墨,此刻也失去了所有色彩, 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黄,如同巨大的、风干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天?地尽头。
马车缓缓驶近燕州高大的城门。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些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拖家带口的平民, 脸上刻满了风霜和焦虑。
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数倍,个个盔甲鲜明, 神情肃杀,盘查得异常严格。呵斥声、催促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网压抑的嘈杂。
崔韫枝的马车由两队精锐的亲兵护卫,还有一队暗卫隐在?周围, 阵仗不小, 引得排队的人群纷纷侧目,带着敬畏和好奇。
守城的军官显然认得这标志,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上前,态度恭谨地查验通关文?书。
寒风从车帘缝隙钻入, 也带来了士兵们?压低的交谈声:
“……查仔细点!上面吩咐了,一只可疑的耗子都不能放过去!”一个粗嘎的声音道。
“头儿,这都查几天?了?比查细作还严!”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抱怨。
“你懂个屁!”粗嘎的声音斥道,“这眼瞅着就?要关城门了!听说外?头现在?乱得,哎……”
“关城门?”年轻士兵显然吃了一惊,“这么早?往年不都……”
“往年是往年!”粗嘎声音打?断他,带着一丝烦躁,“现在?什么光景?都想往燕州城里头挤呗!你没见,昨儿还有一家子破衣烂衫的乞丐,抱着赵昱大人的腿哭嚎,非说自己是少主的亲眷呢!真?是笑死个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赵大人脸都气绿了……”
“噗……还有这事儿?”年轻士兵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后来呢?”
“后来?哼!直接当流民轰出城了!这节骨眼上,谁管他真?假?少主的亲眷?呵,想攀高枝想疯了吧!”
对话?清晰地传入车厢内。
崔韫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关城门?战乱?亲眷?
这几个词像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她混乱的思绪。
她对沈照山说的所有话?、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敢全然尽信,可是……可是这猜疑织外?,又总忍不住生出一些妄想来。
毕竟、毕竟……
她还是希望沈照山能对自己有个解释。
然而,没有。
就?像是那最开始在?昆戈王帐内的话?语一般,沈照山说出来,就?不会再做任何挽回,当真?是应了当初那句
从来不后悔。
崔韫枝思绪纷乱,陷入了回忆。
今天?一早,赵昱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来了别院,告知她少主已安排妥当,即刻启程送她返回汴京。
随行的护卫名单、路线图、通关文?书一应俱全,效率高得惊人,仿佛早已准备多时,只等这一刻。
她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置信。她质问赵昱,赵昱只是垂着眼,恭敬而疏离地回答:“属下奉命行事,不敢揣测少主心意。”
她试图去找沈照山,却被护卫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书房院外?。
直到此刻,坐在?这驶离燕州的马车上,听着士兵们?关于“关城门”、“昆戈”、“河东”的议论,看着窗外?这严阵以待、即将?封闭的城池,崔韫枝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沈照山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要把?她送走?。
像送走?一件不再需要、甚至有些碍眼的物件。
到底是哪一步被忽略了?
巨大的困惑和强烈的被抛弃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她拼命回想,试图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寻找一丝被自己忽略的线索。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那晚他脸上的疲惫,眉宇间的沉郁,还有……
清晰的红痕和嘴角的破损。
那伤绝不是寻常争执能留下的。
一个念头如同利剑般劈开她混沌的脑海。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坐在对面、同样因为士兵对话?和这压抑气氛而惴惴不安的禾生。
“禾生?”崔韫枝的声音依旧温柔,可却无形之中带着一种?锐利和压迫感,瞬间打?破了车厢内沉闷的寂静。
禾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声惊得一颤,下意识地抬头:“殿……殿下?”
“少主脸上的伤,”崔韫枝紧紧盯着禾生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伤……伤?”禾生眼神明显慌乱起来,下意识地躲闪崔韫枝的目光,“什……什么伤?奴婢……奴婢不记得少主脸上有伤啊……”
“是吗?”崔韫枝的语调一变,缓缓升高了一个调,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探视,“禾生,你看着我。”
她难得严肃起来。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几分清晰的审视。
“你是节度使府上的人,这我知道,你一定受过沈照山和赵昱的嘱托,这我也知道,但是……”
“我也不想怀疑你,你是个好姑娘,其实你可以留在?燕州,燕州现在?的日子很好,你却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我很感谢你。”
“但是,这件事如果我不问清楚,我心里也难受,你知道的,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