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你们大陈现在乱得跟蜂窝一样,现在,连夜,我把你送回杭州,你以为一切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吗?”沈照山头一次将这些话端到台面上来,“在长安陷落之前,整整一年,大陈有无数次机会去阻止赵吉贞叛乱,也有无数次机会和昆戈结盟,但是?”
“你父皇统统、统统都没有管。”
“当时荆州灾荒,调来的赈灾粮却连该有的三成都没有,饿死的人能?从荆州一直叠到燕州,是?我,是?我,还有赵昱,从昆戈、从燕州调粮,去补你们大陈的窟窿,后来荆州也反了,你和我说?,这难道是?我的错?”
“还有,如果不是?我当时救了你,你现在早成了孤魂野鬼一条,你父皇若是?真的疼惜你,又怎么会远远地把你一个人落在摘星阁?”
“我救了你,所以你是?我的人,懂吗?”
崔韫枝的心?思因为男人一席极其罕见的、隐忍着?暴怒的话而晃荡,但最后都汇聚于?那最后一句。
她绝望地有些语塞。
“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就该忘记自己?是?谁?就该眼?睁睁看着?我的故国在烈火中哀嚎而无动于?衷?!”崔韫枝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无尽的屈辱和绝望,“沈照山,对,你说?得都对,但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消遣?一个战利品?还是?一个……需要被驯服的、随时可以丢弃的宠物?”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勉强维系的关?系上。
沈照山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倔强不屈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的痛苦和绝望,胸中翻涌的怒火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刺痛和烦躁取代。
长久的沉默。
他盯着?崔韫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说?得对。”
沈照山终于?再开口。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甚至更甚,“或许……我确实该好好想想,你到底算什么。”
说?完,他不再看崔韫枝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书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渐渐放凉的豌豆糕的气味,在密闭的空间里?让人有些作呕。
崔韫枝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凉透的糕点和被盛怒的沈照山离去带落、碎了一地的茶盏,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颗刚刚萌生出一丝卑微期望、又被狠狠踩碎的心?。
禾生早已吓得泪流满面,此刻才?敢上前,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崔韫枝:“少夫人……”
崔韫枝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被禾生紧紧抱住。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只觉得这深秋的寒意,已彻骨入髓。
从第二日开始,沈照山将她困在了别院里?。
从昆戈的王帐到燕州的院落,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第45章 深秋风 整整半月未曾踏足她这里。
沈照山已经整整半月未曾踏足节度使府的后院了。
他?宿在军营, 和将士一起宿在矿场临时?搭建的木屋里。
燕州城的事务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铁矿的开采如火如荼,赵昱每日都会将重要的文?书送到他?临时?落脚的地方请示。
只是, 整个节度使府乃至军营, 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中。
这种低气压最直接的承受者, 便是博特格其。
“博特格其!你带的眼睛是摆设吗?这矿脉走?向图上的标记都能看?错?还是说昆戈的雪豹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了?”
沈照山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将一份图纸摔在刚进门的博特格其脚下。
博特格其弯腰捡起图纸,扫了一眼, 眉头微蹙。
图上确实有个不起眼的标记笔误, 但绝不影响大局。他?张了张嘴,看?着沈照山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终究把?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被训斥了,一次比一次吹毛求疵。
“是,我的锅。”博特格其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应道。他?瞥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赵昱, 眼神里满是“你看?吧”的无奈。
沈照山没再看?他?,烦躁地挥挥手让他?滚出去。
博特格其如蒙大赦, 转身就走?。刚出营帐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沈照山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赵昱,这工部呈上来?的冶炼炉尺寸又是怎么回事?让他?们重算,再出错, 提头来?见?。”
赵昱赶忙应“是”。
博特格其搓了搓脸, 对?着空气小声嘟囔:“疯了,真是得了失心?疯了……不就是跟那小公主吵了一架么?至于拿我撒气……”
他?心?知肚明,沈照山这邪火,大半源于那日在书房被崔韫枝戳中了痛处,估摸着……和琼山县主脱不了干系,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可这话他?敢说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周承嗣早已带着达成协议的心?满意足离开燕州,只留下了周知意,美其名?曰“体弱需静养,叨扰数日”。
这位表小姐似乎深谙此道,在沈照山明显冷落崔韫枝、甚至将其变相禁足于偏僻别院的风声传开后,她便成了府中下人们事实上谈论的焦点。
她待下温和,出手大方,言语间又常常流露出对?表哥沈照山“忙于公务、疏于内帷”的“体谅”和对?“那位身份尴尬的殿下”的“同情”。
这种“体谅”和“同情”经过下人们的口耳相传,迅速变了味道。
“听?说了吗?少主好几天没去后院了……”
“可不是,看?来?那位殿下是真惹恼少主了。”
“表小姐人真好,还替她说话呢,说她也不容易……”
“得了吧,我看?少主的心?思啊,怕是……嘿嘿,表小姐毕竟是正经亲戚,知书达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