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那铺子的老师傅手艺极好,新出锅的糕点软糯清甜,带着?豌豆特有的香气。他记得,她似乎提过一次喜欢这个。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崔韫枝回来了。

沈照山抬眼?望去,她身上带着?室外的凉意和水汽,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禾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脸上满是?担忧。

沈照山蹙了下眉,正?欲开口询问她去了哪里?、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目光却瞥见她似乎被什么吸引,脚步顿住,视线投向书房外回廊的转角处。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高大挺拔、穿着?昆戈将领常服的身影恰好从回廊转角走过,步履带风,侧脸线条冷硬。

是?博特格其。

他似乎只是?路过,并未停留,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廊柱之后。

仅仅是?一瞥。

但对崔韫枝而言,那熟悉的身影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刻意封闭的记忆深处。

琼山县主。

那个被绑在立柱上受刑的侍女,那惨白寂静如坟场的呼衍王帐,那散落一地的小衣服,那双空洞绝望、流着?泪哼唱童谣的眼?睛,还有博特格其那句轻飘飘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我杀了阿罕娜”……

这些被刻意压抑、几乎要被她逃避过去的记忆碎片,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甚至忘了沈照山的存在,猛地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那远去的身影,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颤抖:“我小姑姑……她怎么样了?”

这突如其来的、没头没尾的质问让沈照山微微一怔。

他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惧,心?中了然她定?是?看到了博特格其,被勾起了那时的记忆。

他压下心?头的复杂,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本能?的疏离:“琼山县主是?呼衍部的事?情?。我不清楚。”

“不清楚?”崔韫枝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她几乎摇摇欲坠,猛地向前一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敷衍的愤怒,“你怎么会不清楚?你和博特格其……”

她指向博特格其消失的方向:“你们不是?表兄弟吗?呼衍部的事?情?,昆戈的事?情?,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你明明知道她……她过得有多……”

“崔韫枝。”沈照山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冻结了崔韫枝所有未尽的控诉。

他灰蓝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那里?面没有温情?,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和一种被冒犯的警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殿下?”

“殿下”二字,被他刻意咬得清晰而冰冷,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将两人隔开。

崔韫枝一愣。

那夜在花厅他掷地有声?的“内子”,那强硬回护的姿态,那带着?酒气的、几乎将她揉进骨血的拥抱……仿佛都成了遥远而不真实的幻影。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少女的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冷的漠然,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喃喃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无尽的苦涩和绝望。

她和她有着?同样的姓氏、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来自同样的故乡,如果没有昆戈,兴许琼山县主还能?看着?她长大,这样,自己?就有了一个温柔的善良的、如同目前一样的姑姑。

她们本来该坐在太液池旁,春赏垂柳,夏采荷花,秋踏落叶,冬赏飘雪,像无数个普通的女儿家一样,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虚妄。

她猛地甩开禾生试图搀扶的手,往前逼近一步,直视着?沈照山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

“沈照山!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也像他关?着?琼山县主那样关?起来,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只要我还喘着?气,安安分分地待在你身边,做个漂亮的‘玩物’、‘消遣’,你就满意了?”

“就像周承嗣说?的,玩物终究是?玩物,玩腻了就可以换掉,反正?你身边迟早会有像周知意那样‘门当户对’的‘贤内助’!”

“我呢?我算什么?一个亡国的俘虏,一个连自己?故国如今长安、洛阳尽失,南境烽火连天、朝廷形同虚设都不知道的聋子瞎子吗?”

最后那句话,秋天挂不住的月亮一样,碎裂在地上,将两人都说?得一愣。

崔韫枝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她讪讪收回撑着?的小臂,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沈照山先是?一滞,而后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的压力让禾生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你知道?”沈照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谁告诉你的?”

崔韫枝被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但她胸中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同样达到了顶点。

她豁出去了,昂着?头,尽管声?音带着?颤抖,却不肯示弱:“重要吗?沈少主!还是?七殿下?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活该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无知无觉的雀鸟?”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大陈如今的惨状,却心?安理得地在这里?谋划着?铁矿,盘算着?什么时候挥师南下,彻底踩碎我的故国?”

“崔韫枝!”沈照山厉声?喝断她,眼?中怒火翻腾,“你懂什么?!朝堂倾轧,藩镇割据,流寇四起,那是?大陈自己?烂到了根子里?!没有我,也会有别人!这天下大势,岂是?你能?妄加置喙的?”

他这话一出,不知触到了什么,崔韫枝感觉自己?胃像是?被潮湿雨水浸透了。

“我不能?妄加置喙?”崔韫枝被他的话彻底激怒,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开始缓缓颤抖。

“可我也是?大陈的公主!我的根在那里?!我的亲人在那里?!我眼?睁睁看着?它被践踏,被撕裂,却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

“沈照山,你告诉我,在你眼?里?,琼山县主那样被折断羽翼、关?在笼子里?生不如死地活着?,是?不是?就是?我的未来?是?不是?所有被你们掳来的人,都该是?那样的下场?”

“住口!”沈照山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一步上前,强大的压迫感让崔韫枝瞬间窒息。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暴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