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章倒了,新皇登基后。

民生凋敝更甚,徭役赋税更加。

单是活下去好像都更难了。

夜幕沉甸甸地压下来,吞噬了营盘外最后一点天光。沈挽川面前摊着兵部新拨下来的军械册子。

“新制”环首刀一百柄。他随手抓起帐角立着的一把,刀身黯淡无光,刃口钝得硌手。

手腕发力,猛地劈向支撑帐柱的硬木!

虽然刀身没断,却直接出了豁口,硬木也是没受到太大伤害。

铁质劣等,工艺也差。

“新制”箭矢三千支。

他抽出一支,箭头灰扑扑的,不用说,和刀差不了多少。

“新制”棉甲五百副,他拎起一件,入手轻飘飘。

“砰!”

沈挽川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榆木案几上!

杯盏震跳,墨汁泼洒,染黑了那份光鲜的册子,也染黑了他眼中一点希冀的火星。

第117章 深夜召见

兵部!马国宝!还有那稳坐京中、享受着滔天富贵和“柱国”尊荣的陆小北!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充实军饷”?这就是他们许诺的“强军固边”?!他抓起案角那半坛烈酒,仰头便灌。

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五脏六腑。

副将默默退了出去,帐帘落下。

他喝了不少,直到醉意洇染了神智,能麻痹神经,让他脑子里不要时时刻刻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才摇摇晃晃扑到书案前,一把拂开染污的册子,扯过一张还算干净的熟宣。狼毫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在纸面,剧烈地颤抖。

小北:

这称呼落下,笔尖的墨滴便晕开一团浓重的黑。

他眼前闪过那个倔强疏离的身影,可最后脑海里却是今日营墙外那妇人磕破的额头,那商人掂量的干饼,那包袱里青白冰冷的小脸!

笔锋陡然变得凌厉,力透纸背:

北境苦寒,士卒衣芦絮而持朽木为兵,冻馁而毙者日增。

民鬻子以求活,易子而啖其肉!

此皆拜朝廷‘新政’所赐!

墨迹淋漓,恨意滔天。

汝现已如意,居庙堂之高,享柱国之尊,锦衣玉食,可曾见边关血泪,可曾闻百姓哀嚎?!这便是你费尽心机,辅佐明君,想要迎来的新朝?

质问,是因为沈挽川曾对这如今身居高位的少年曾满怀希翼。

当年昭义城外,焚粮破营,勇冠三军之陆小北,今安在哉?!

笔锋一顿,巨大的悲愤和失望几乎将他淹没。

柱国可安啊?!

最后四个字写完,沈挽川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坐在冰冷的胡床上。酒气混着无边的悲怆在胸中翻江倒海。

良久,一声压抑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逸出。

他猛地伸手,抓住那封尚未干透的信笺。

刺啦!

薄脆的熟宣被狂暴地从中撕开!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暮色初合,宫灯次第亮起。

将淩朝皇城冰冷的青石路染上几分暖橘色。

今日东南边报,南唐西都江宁最近偶有动乱,边境不宁。

盐务、和赋税之事也在其中穿插,小北被留下一直讨论到现在。

踏出宫门,喧嚣的朝议声仿佛还在耳畔嗡鸣,马国宝与几个新贵为盐引份额争得面红耳赤的嘴脸令人作呕。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触及官帽下的鬓角,一片冰凉。

忽然,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她的目光。

铺面上一块靛蓝粗布,上面零星摆着几件玉饰。

其中一支白玉簪,通体素净,只在簪头雕琢了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线条流畅温润,在暮色中透出莹莹的光泽。

像极了她记忆中北地苦寒春日里,倔强钻出冻土的那抹生机。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捻起那支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