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苏娘权衡了许久,最后貌似感到非常疲惫,不愿再思考此事,便点头答应了选秀之事,“太傅和右相言之有理,朕确实该考虑储君之事,选秀之事便交予礼部负责,择日准备吧。”
“陛下圣明。”
“退朝。”
苏娘俨然一刻都呆不下去,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让宫女太监簇拥着逃回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乱葬岗已被清理干净,那一花田的冰火草都被制成药材入库保管,龟鳖池还在,不过种上了荷花,不再如以往那么瘆人。两侧桦林青葱翠绿,花丛草地上绽放出早春的第一朵花,到处皆是春意盎然。她来到凉亭坐下,轻轻抚着古琴。
虽然选秀是权衡之举,但可以选择的话她愿意一直等下去。不过说到等,其实姬墨舒愿不愿意迈出这一步她并没有把握,这只是她一厢情愿,具体等到哪一天不知道,她就是固执的等着。没想到她居然会被动到如斯地步,选秀在即,骑虎难下的她又能等多久?
素手来回拨动细如发丝的琴弦,震动化为一声声婉转清脆的琴音,穿过花草树林,回荡在花园里,琴音时而高昂,时而低转,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明明弹奏的是舒缓的调子,却总是不经意间透出几分急躁,她干脆闭上眼,仔细聆听,跟随风声的节奏双手如蝶翼般在琴弦上翩翩起舞。
一曲未绝,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在几步之外站定。
“陛下。”
身后响起苏轻舟的声音,苏娘并未抬头,依旧拨动着琴弦,“选秀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苏轻舟颔首,“如今国泰民安,陛下于情于理都该考虑储君之事,不然久而久之,恐有生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知道陛下在等墨舒,但家国大事在前又岂能儿女情长?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呵……什么时候生孩子也是国事了。”苏娘冷笑自嘲,她终是停下了拨弦的手,斜睨看了苏轻舟一眼,“我在这里等了她两年,期间稳住了朝局,惠万民,兴百业,天下如今虽还未回到鼎盛之时,但也步入正轨。我自问我做的没有错,也足够多,足够好,莫不是我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足让她没有信心?”
思来想去,姬墨舒迟迟不愿见她貌似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姬墨舒曾说身在其位身不由己,坐上这把龙椅便会出现许多无法预料的事,她不愿成为她的负担,也不愿成为任人摆布的筹码,眼下姬墨舒不愿来是不是就是因为还是这么觉得,觉得她没有考虑二人的未来,又或是没有办法护住两人的感情?
“臣不明陛下的意思。”
“她曾与朕说过,坐上这个位置身不由己,会众叛亲离,会血肉相残,她不愿和手握重权的人有所牵扯。现在她迟迟不来,怕依旧如此认为,瞧不见朕的改变,亦不信朕真的改变了。那惯来胆小怕事的家伙这辈子只冒了一次头,眼下缩回壳里便再也不愿冒头了。”苏娘轻叹,姬墨舒说的她都明白也尽量去做了,可若这样姬墨舒依旧不愿勇敢踏出这一步,她貌似没辙了。
苏轻舟还是头一回瞧见她露出这种无计可施的表情,这位得天眷宠的女人或是狂妄自傲,或是喜怒无常,或是凶残麻木,但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那双冷冽含霜的眼在当初弑弟上位的时候也不见波动,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孤傲自勇的人。可现在,她却坐在亭子里弹奏忧愁的曲子,仿佛享尽了无穷无尽的孤独。
“陛下说她对陛下没信心,可陛下如此说不也恰巧说明了陛下对她没信心吗?陛下不妨给她一点时间,既然她愿意回豫州,定也会勇敢兑现当年许下的承诺。陛下变了,也该相信墨舒也变了才是。”苏轻舟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这两人终归还是缺了点信任呢。
给时间吗?苏娘扶额苦笑,她倒是想给,可已经快给不了……她摇了摇头,继续抚琴,这回琴音多了几分故作坦然的涩然。若这便是姬墨舒的选择,她给予理解与尊重,说到底姬墨舒也仅仅是因为喜欢她罢了,为了这份喜欢已经付出了太多,是她太贪心了。
“你回去罢。”
“微臣告退。”
后花园随着苏轻舟的离开再次回归寂静,有时候一个人住久了,就如同后花园的一草一木,习惯了安静,她也化作一草一木,逐渐忘了春心萌动的感觉,忘了激情澎湃,忘了那份热情的温度,就连姬墨舒长什么样竟都不大记得,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以及那个夏日最初那张单纯又害羞的小脸。
姬墨舒,那颗心是冷了吗?
0131 131 选秀大典 H
眨眼的功夫,五月入夏,皇宫内外重新上了新漆。在这里,红色与黄色都是身份的象征,红代表喜庆,黄则代表权力,红漆与黄漆的相衬就像让皇宫披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袈裟,处处透露出富饶与贵气。
宫殿内外随处可见的琉璃灯盏发出五彩斑斓的光,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镂花窗台,在大殿内形成散射光束,没了他人打扰,大殿内陈列的物什就像埋在墓底下的古玩,百年如一日,就连空气中的尘埃也悬置着,在光束周围微微震动形如点缀其中的荧光闪闪。然而,这份寂静在一声低沉钟鸣后被喧哗打破。
黑曜石地板隐约倒影出群人,一群少男少女从大殿外走来,穿着儒雅的素色长衫,瘦高挺立,两侧早已被宫女擦拭的透亮的琉璃灯盏映出少男少女们稚嫩的小脸与澄澈懵懂的眸子,乍一看就像地里长出来的菜苗似的,稚嫩可口。
他们并非应邀前来参观的客人,而是参加选秀的秀男秀女。距离决定开设选秀已经过去三月,五月初入夏,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如期举行。
考虑到皇帝毕竟是坤泽,这又是第一次选秀,事关储君血脉,这次选秀大典举办的尤为隆重,不仅家世显赫的世家门阀参与其中,放眼全国只要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家中儿郎送过来。选秀对这些不上不下的家族而言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入了后宫,哪天被临幸了,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皇宫也太宽敞漂亮了吧,只一个偏殿花园都比我们家的府邸要大,在这里生活得是如何一番风景?”少男少女挤作一团,水润澄澈的眸子晕染开初为人事的懵懂,纵然他们的家底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权贵,但比起皇宫,他们显得是那么土里土气。
“那还用说呀,自然是荣华富贵集于一身,我家是做砖石买卖的,听我爹说皇宫的花草石砖都是专门从南边运来的,冬暖夏凉,就脚下的这些黑曜石运一块就要足足十几两黄金的路费。”
“十几两,嘶……光是地板就得这么多银子,这大殿又该多少,原来金屋藏娇是此金屋非彼金屋,我本以为是用金子造的屋子呢,哈哈哈,原来如此,住的金屋,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吧,你说我们能选上吗?若是选上了,岂不是一辈子快活?”
“想得美,你以为这么好选的,这只是初选,参加的人数就达到三千人,哪里会那么容易选上。”
“这不好说,选不选的上不过也是皇帝一句话,我觉得我长的还行,饱读四书五经,铮铮风骨,也算有点文采,皇帝会喜欢的。”
“切。”
几个少年聚在一起憧憬着未来的富饶生活,还没进宫,不经意间展露的明争暗斗很快便引的一些家世不错的儿郎露出不屑的眼神。
“哼,见识少就是见识少,选不选上又有什么意义,皇上三宫六院,哪怕选上了以我们当中大多人的家世终其一生怕也只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妃子,你我皆是家中棋子,不过是为了家族牟利罢了,至于我们自己,能平安过一生都算好的。”比起年纪稍小一些的儿郎,稍大一些的显然更成熟,或者说更有自知之明。
传闻荣和帝性情乖张,手段残暴不仁,最是喜欢剥皮抽筋,以凌辱他人为乐。伺候这样一个人,和伺候一头老虎有什么区别?更别说他们大多人的家世在当地算好,可在宫里就是底层,活着便低人一头,又怎么可能享福?
富丽堂皇的背后是无形的硝烟,若说战场是杀人于表面,后宫就是杀人于无形,稍不留神便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敌是友,甚至连皇上的宠爱都是带着剧毒的。本来是前途大好的儿郎,现在沦为家族弃子靠取悦他人为生,相较之下,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甘心。
懵懂的少年们猛然反应过来,在一开始的激动之后,剩下的便只有忐忑了。
彼时人群的后方,有一位女子站在角落里,旁听萦绕耳边的激烈探讨,若有所思。她的年岁看上去要比这些青涩的少年郎稍大一些,一身白衣,黑色腰封把高挑的身姿拦腰分成两半,裙摆垂直坠落,更衬出她的身形修长。更叫人奇怪的是,女子带着帏帽,半透明的纱帘遮住了面容,只依稀瞧得见一双炯目藏匿于阴影下,以及点缀殷红的性感薄唇。
她就这么安静的站在角落里,漠视喧哗的人群,存在感极低,气质却又那么清雅出尘,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过客,与大家格格不入。
“你也是秀女吗?”有一位年轻的秀女注意到她便走了过来,好奇的看着这个带着帏帽的“姐姐”。参加选秀为何带着帏帽?而且他们打扮都较为颜色艳丽,花枝招展的,这位姐姐却显得如此“朴素”。
“嗯。”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如瀑青丝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摆动着,带出一阵淡淡的香气,淡雅馨香,貌似是茶香。
“带着帏帽?”
“个人喜好。”
这位“姐姐”貌似是个沉默寡言的,说话都非常简单,惜字如金,显得很清冷,但是这个秀女却感觉不到疏远,反而觉得这个姐姐非常亲切温柔。
“姐姐你好,我叫白琳,爹娘是走商的。”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