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显得很拘谨，被姬墨舒拉到这位贵夫人面前头都不敢抬，含着胸腼腆的打了个招呼，“夫人。”

姬夫人见她太拘谨了便拉到身边坐下，可听到姬墨舒和小渔住一起便按捺不住了。年纪相仿，又是孤儿，岂不是孤女寡女住在一起？舒儿莫不是……她连忙拉住姬墨舒。

“舒儿，你是……”姬夫人还未说出口姬墨舒就猜出来了，她忙否认，“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把她当妹妹，她是孤儿，在青州多得她照顾我，所以便擅自把她带回来了，希望娘别怪罪。”

“这样呀，可怜的丫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知道吗？我们是你的亲人，亲人呐，若是你愿意，你可以认我为干娘。”既是孤儿又对姬墨舒有恩，姬夫人哪有反对的道理，立刻就把小渔纳入麾下。

“夫人，这。”小渔受宠若惊，居然还可以认干亲。

“还叫夫人呢。”姬夫人嗔怪道。

“干娘~”小渔低着头试探着叫了声，倒是把自己叫害羞了，相隔许久再一次叫娘，几乎叫的她眼眶都红了。

姬夫人心窝都软了，不仅女儿回来了，还多了一个，被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傍着，当娘的哪有不开心不满足的。依旧不管生闷气的姬老爷，娘仨坐在院子里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姬墨舒主动说要做晚膳给娘吃，姬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傍晚时分，简单的四菜一汤出现在桌子上，姬墨舒把最后一道萝卜排骨汤端上来，汤色透明清亮，上面飘着几朵油花，萝卜块躺在里面，如白玉鹅卵石，依稀可见煮的开花的干贝，兰草般扎根在萝卜周围，点缀几颗浮萍香葱，漂亮的不似一盅汤，更像挂在画舫的油画。肉香混合着干贝的鲜香扑面而来，只消闻着那股味儿便能勾起腹中馋虫。

姬府人口不多，自然比不得在顾婉约家吃大锅饭的热闹，却也足够温馨。闹别扭的姬老爷被姬夫人拖出来，按在凳子上，还被低低的训斥了不许给姬墨舒甩脸色，此举让姬墨舒心里是又酸又甜。

“爹，娘，先喝碗汤。”姬墨舒乘了一碗汤放在姬老爷面前，姬老爷还是摆着臭脸，一声不吭，她有点为难。见状，姬夫人直接把那碗汤放在姬老爷面前，“女儿的孝心也不领，爱吃不吃。”

“……”姬老爷简直有苦说不出，他还不是心疼夫人呀，这母女俩真是没眼看了。不过那碗汤源源不断散发的香气着实勾人，老爷子最后败给了馋虫，自个儿喝起汤来，虽依旧一声不吭，但从一连喝了好几碗来看估摸着是赞不绝口。

姬墨舒自知理亏，不停的给姬夫人布菜，她知道哄她爹要从她娘入手，把娘哄好了，爹自然就好了。

姬夫人再次被姬家一老一少伺候着，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有病的时候，不同的是，姬墨舒病好了，身边还多了一个女儿，当然，若是再多几个小孙女就好了，小孙女绕膝娇娇叫祖母什么的，莺莺燕燕的，多美好。

刚刚找回女儿的姬夫人立刻就打起了孙女的主意，不知不觉看姬墨舒的眼神都越发“慈祥”，得赶紧添孙女，最好能添百八十个，越多越好。专注给姬夫人剥虾的姬墨舒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毛，怎么感觉被算计了？

0129 129 她要回来了

兴荣三年，二月。

“二月江南多烟雨，南塘一夜涨春波，堤边游女最归晚，争引渔舟作棹歌。”这首出自前朝诗人的诗句把二月江南刻画的淋漓尽致。早春时节烟雨蒙蒙，河水一夜之间便涨了不少，游女们每日最晚回家，她们争相招呼着渔船唱着独特的歌谣。

彼时的豫州城正如诗词描述的那般，城池披上了一层淡淡紫烟，河流穿城而过，粼粼波光把水面晕染成夺目的银白，蔓延至天边与天际融为一体。几艘渔船零散分布在江面上，在一片夺目白光中留下不起眼的影子。江南小调回荡在湖面上，向世人诠释着江南人家每日的平静祥和。

不过这日，宁静很快就被一声突兀的巨响打破，随着第一声爆竹响起，如同引起了连锁反应，爆竹一声接着一声，劈里啪啦响彻震天。爆竹燃烧产生的浓烟滚滚升起，硫磺的味道让原本便披上了烟雨的豫州转而带上了莫名的硝烟之气。

有道是过了腊八就是年，距离姬墨舒回到豫州已经将近一月，临近年关。这一月姬墨舒都在忙着过年的大小事务，她把一捆爆竹绑在事先准备好的竹竿上，随着一声发力的嘶吼响起，下人们把沉重的竹竿举起绑在门前，如蛇盘般巨大的爆竹一圈接着一圈放下，绵延数尺长，颇为壮观。

姬墨舒大喝一声让大家做好准备，她点燃引子，快速跑回姬夫人身边，与大伙一同激动的看着爆竹从末尾一路劈里啪啦往杆上爬去，最后“嘭”的一声，浓烟滚滚，巨大的响声震的心肝都在打颤。

除夕是新年的开始，旧年的结束，相传在这一天会有牛鬼蛇神出来偷吃五谷杂粮，若不加以警示家中余粮都会被吃光。为了杜绝此类问题，老百姓便想方设法驱逐鬼怪，最先从敲锣打鼓开始，最后逐渐演变成最具战场气息的爆竹，人们不惜用汹涌的战意与火药去守护糊口粮食，久而久之便有了除夕夜放爆竹的风俗。

庖厨早已升起了炊烟，下人们忙的不亦说乎，小姐发话了，今年府邸设宴，全府上下一块吃年夜饭，身为下人的他们能够跟着主子吃年夜饭本身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更别说菜色丰富，每个人脸上就没有不挂着笑的。

姬老爷也早早回来了，见姬墨舒把府中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老爷子浓密的眉毛微微舒展，总觉得这个女儿这次真的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故作成熟，看来出去一趟也并非都是祸。

“爹，我已经安排好家宴，今年我们就自个儿吃年夜饭吧。”姬墨舒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忐忑，知道姬老爷还在为她离开的两年生气，她只能尽量做好些，争取谅解。

“也好，做的不错。”姬老爷依旧维持着那份惯有的严厉，他静静点头，算作认可姬墨舒了。

姬墨舒感到一阵欣喜，点头忙去了。

傍晚时分，姬府后院褪去了宁静，热闹非凡。花灯发出明亮却不刺眼的暖黄色灯光，大大小小如星星之火，点燃了荷花池。两岸落下几缕过冬后的柽柳败絮，上面用细绳绑着许多婴儿拳头大小的灯笼，灯光闪烁，随风飘舞，漂亮非常。

姬墨舒把年夜饭布置在荷花池的风雨亭中，因为天冷了，她干脆学起了京城的温火膳，支起了炉子，一家人围着炉子吃围炉火锅，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直落守岁。当然，聊天指的是娘仨，姬老爷是难以参与母女三人的话题的，他自个儿躲在一边喝酒。

“小渔最近书读的如何？”姬夫人问。

“嗯，夫子已经开始课四书五经，不过我不大能理解一些道理，目前只是背诵。”小渔如实回答，半月前她便去翰林书院了，虽然本国规定坤泽不能读书，但规矩是表面的，暗地里什么都有，她和魏孝义一块，由魏夫子亲自教导。

“刚开始读书都是从背诵开始的，理解可以稍微放一放，以后你的见闻上来了，理解也会有所不同。”姬夫人夹了几口菜放在小渔碗里，“多吃点，看你瘦的，过年期间娘给你找几本带图的游人记事，读书也不能只读圣贤书，什么书都要读。”

“谢谢干娘。”

小渔依旧对关切表现的腼腆，姬墨舒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夹了一块羊肉烫熟放在姬夫人碗里，吐槽道，“娘，至于抓这么紧吗？打发一下日子就可以了，又不是考取功名。”

说到读书其实她一肚子苦水，姬夫人什么都好，唯独学习会抓的很紧，近乎病态。还记得小时候小小年纪就不让她玩乐，闲暇时候就是读各种各样的书，读了还不行，还得背，背完了也不行，必须说出启发，就没有她娘想不出的折腾人的法子。现在换成了小渔被蹉跎，可怜的姑娘刚刚认字就被逼着读书。

“读书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吗？舒儿，你这就不对了。”姬夫人斜睨着她，把姬墨舒看的哑口无言。见状，她又趁机教导，“小渔别听你姐的歪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摆在第一位，读书也就仅限于修身，剩下的都是次要的。”

“干娘，我知道了。”

姬墨舒再次感慨，姬夫人真是少有的人间清醒，多少人读书就是奔着牟利去的。若每个人都默认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修身，世间所以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然而，幻想永远都是美好的，真理却往往是残酷的。

“对了小渔，现在你刚刚接触新事物，还在增长见识，一切要以读书为重，若有郎儿对你示好记住不要理会，等你学有所成娘便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姬夫人又发现非常关键的一点，小渔快满十八，正值青春年少，这个年龄的姑娘最是容易被花言巧语哄骗，当初姬墨舒也是如此，小渔甚至还是更容易吃亏的坤泽。想到这姬夫人不禁捏把汗，生怕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被勾走。

果然如此。姬墨舒翻了个白眼，她娘真是一点都没变呀，除了读书以外，这方面的观念也很病态。先不停的灌输这方面很恐怖的道理，逼的她守身如玉，然后突然某一天又会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始疯狂的催她生孩子，叫人无法适应。

“娘，你又来了，这都哪跟哪。”

“舒儿别插嘴，小渔听娘的，外面的天元都很混，谈情说爱是小，被骗了是大，人总该学着爱惜自己。”姬夫人斜睨看着姬墨舒，哪怕到了今日她依旧不觉得她的教育有问题，能教出舒儿这样的说明她是对的，自然有信心教好小渔。

姬墨舒识趣的不再说话，轻叹着埋头吃饭。

“我知道了干娘。”小渔低下了头，露出半只不知是不是因为炉子温度太高而被烤的赤红的耳朵。成亲什么的，感觉离她很遥远，以前她只想活下去，现在不仅有了亲人，可以读书，居然还要计划成亲了。

督促好小女儿，姬夫人又转而开始督促大女儿。

“舒儿以后有什么打算？”

姬夫人虽然没有把问题摆到明面上，但母女二人对此早已心照不宣。

姬墨舒眺望着荷花池两岸的垂柳，当年种下的柳树已经长大，柳絮垂落在池水中，引得鱼虾争相嬉戏。她不由的想起了那句‘今已亭亭如盖矣’，眼下的境况正是应了那篇文的最后一句……当年她提议种下的柳树，如今已经亭亭如盖，她却不在了。

她说过‘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就连景色都知道互相映衬会比单独看要来的更好看些，换作是人兴许也是一样的。诚然，独自一人或许潇洒自如，但是两人一起总能发掘出潜藏的惊喜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