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再走吧。”顾婉约轻笑,她知道姬墨舒要回家了,本来这次邀请姬墨舒来顾家就是为了把姬墨舒送回去,有时候想不明白的东西回去了就想明白了,姬墨舒这种情况需要一个外力,不然靠她自己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也好。”姬墨舒点头。
在顾家吃了简单的早膳,二人告别顾婉约和魏孝义前往豫州。豫州距离江南很近,只有三日路程,三日后,抵达豫州城,刚入城门便遇到了熟人。
再次见到苏轻舟,姬墨舒在路上预想的万千开场白在此刻强烈的羞愧之感冲击下化作了一句低低的呢喃。
“苏姐姐……”
苏轻舟慢步上前,先是打量了下姬墨舒,见姬墨舒不见病态才极力忍下心头翻滚的惊喜,说道,“你娘在家等你。”
姬墨舒眼眶一酸,点点头,艰难的吐出一个“好”。
苏轻舟也没有多说什么,立刻送姬墨舒回去。两年来基本都是她在安慰姬夫人,可身为相国,很多时候根本抽不开身,得知姬夫人满世界找姬墨舒她只能尽量去劝,对此并没什么好办法。姬墨舒人间蒸发,连陛下都不知道去处,岂料几日前收到顾婉约来信,说姬墨舒准备回家了,她激动的差点上蹿下跳。趁着年关休沐,她干脆守着城门,生怕姬墨舒又三顾家门而不入。
坐上回姬府的马车,姬墨舒感到很踏实。在大蓝有句话叫落叶归根,漂泊许久的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种感觉,自打踏上豫州的土地,她就感觉踏实,或许这便是归属感吧。
眨眼的功夫,熟悉的府邸映入眼前,青砖黑瓦,大气磅礴,鎏金雕刻的牌匾清晰如昨日,但细细看来,岁月到底留下了痕迹,屋檐下已经长出了斑驳苔藓,姬府也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古旧之气。
还未走近,便先瞧见了在府外指挥下人挂灯笼的春花,春花长高了,结实了,听闻还成亲了,现在接替姬管家成为新的管家。
春花正命令下人把年关的灯笼依次挂好,无意中转身,见到了慢慢驶来的马车,轩辕上坐着的人吓得她手中的灯笼都掉在地上,“小姐?”
姬墨舒还未开口,春花又像找回了神智一般突然冲进府里,嘴里大声嚷嚷着,“夫人,小姐回来了!”
几乎一呼百应,姬府肉眼可见焕发了活力,下人们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眼含好奇,三年前姬墨舒肃清姬府,所以除了个别老仆外,下人都是后来添置的,他们只知道小姐这号人,根本没见过,如今终于见到了小姐的芳容,果真是美若天仙貌比潘安。
姬墨舒走到门前,姬夫人也在紫苏的搀扶下快步走来,最后站定在离她几步之外。妇人的精神貌似不大好,非常憔悴,年过半百的她面对许久不曾回家的女儿表现的也如顾夫人那般,呆呆看着,仿佛认不出来。浑浊的双眼在姬墨舒靠近的过程中逐渐变的清澈,最终迸发出夺目的光芒。
“娘。”熟悉的声音让姬夫人混沌的大脑变的清醒,身子一晃,她狠狠把姬墨舒拥进怀里,哽咽道,“回来就好。”
姬墨舒强撑着的坚强在姬夫人展现出的包容中终是瓦解,她埋在姬夫人颈边,泪如雨下。她的不成器,她的自私,她的懦弱,她的自以为是,明明做了那么多混帐事,却没有一个人责怪她,依旧真心待她,包容她的过错。
顾婉约说让她认可自己,现在她明白了,其实一直以来的压力山大不是来自爹娘的不认可,不是来自苏娘的不认可,也不是来自叔伯姑嫂的不认可,更不是来自天下人的不认可。而是来自她,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0128 128 想要孙女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姬夫人拉着姬墨舒左瞅瞅右看看,抚过因为曝晒而黝黑的皮肤,因为条件艰苦而瘦削的脸庞,最后握住因为长年捕鱼浅水而长出了茧子的双手,那份不同于往日的粗糙触感让她心疼的不得了。
“吃了很多苦罢,你看看你,瘦了这么多。”
“哪有瘦,我这是变结实了。”姬墨舒抓着姬夫人的手轻轻蹭着,故意卖着乖。姬夫人向来对姬墨舒撒娇是没辙的,心疼一扫而过,她轻笑着嗔怪道,“你惯来就爱哄娘开心,对了,她是?”
注意到马车里还有一位姑娘,姬夫人问,姬墨舒还未回答,身后却率先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吼叫。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影飞速靠近。
“你还知道回来!你个不成器的,老夫今日就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姬老爷一改往日的严肃自持,气的是毫无形象大呼小叫,他不知从哪钻出来,抄起拐杖对着姬墨舒的腿就是狠狠的打。
姬墨舒猝不及防,还未看清来人就被打个正着。姬老爷是真的生气了,下手力道极大,每一下都抽的她上蹿下跳,怦怦怦的殴打声带着要把人打死的架势,她受不住痛叫出声,但强忍着不敢躲。
她自知理亏乖乖受着,姬夫人却舍不得爱女被打成这样,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也不允许。趁着姬老爷举起拐杖的空当,她连忙把姬墨舒护在怀里。
“不许打!”
姬老爷差点收手不及,他连忙把拐杖扔开,心惊胆战的把姬夫人扶起来,“夫人呐,你还护着她作甚?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家不管,商会不管,连爹娘都不管。当初我怎么说来着,天元就不能惯着的,就该多吃苦头,你非要惯着她,整天娇生惯养的,现在倒好,你看看都惯成什么样了?”
“那又怎样?谁让你打她了?”姬夫人就像被激怒的母兽,这么一会儿姬墨舒身上就泛起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都会化作尖刀扎进她的心里,她气的直掉泪,“是不是很疼?”
“嘶,我、我没事,不疼。”姬墨舒痛的脸色都发白了,这让她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
“还说不疼,都这样了怎会不疼?”姬夫人心痛的无以复加,连带着对丈夫也埋怨起来,她斜眼给丈夫一个冷睨,“下手也不知轻重,想打死孩子吗?”
“打死不是更好,打死了至少知道老实呆在一处,免得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是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姬老爷的一时气话正巧戳中了姬夫人的痛处,她感到心酸,但还是故作坚强的瞪着丈夫,“你敢!”
“夫人呐!”姬老爷简直要被母女俩气死,他虽不如姬夫人那样溺爱姬墨舒,但同样很宠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他从未打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打姬墨舒,原因是失望透顶。
常年走商没法陪伴妻女,他心中有愧,一般情况下都会让着夫人,多年来夫妻感情和睦,小吵都不曾有,更别说大吵了,二人唯独在姬墨舒这里有了分歧。
自打姬墨舒出生姬夫人便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连带着对他都冷淡了。姬夫人太疼姬墨舒了,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虽有委屈,但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收起委屈扮演严父的角色,每次回来都少不了过问姬墨舒的功课。好在姬墨舒聪慧懂事,也不顽皮,如此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
本以为姬墨舒会如愿继承他的衣钵,没成想竟是闷声发大财。姬墨舒的聪慧懂事都是装的,这心思敏感的女儿把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转而扮演他们心目中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可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有圆不了的一天。压抑许久的诉求就好比吹气球,一朝涨破,结果就是姬墨舒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叛逆。
娶媳妇开始就展露出这种趋势,那时他以为姬墨舒是情窦初开,脑子一根筋,后来越来越过分,瞒着他们陛下的事,又肃清姬府,一声不吭便撇去了对商会的责任,到后来竟然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讯。可怜他的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今日他不打到姬墨舒清醒认错他都不姓姬。
激烈的争吵很快便吸引了看客,百姓们好奇的驻足观望,有些人甚至干脆在对面的茶馆点了壶茶饶有兴致的看起大戏。豫州百姓都知道姬家夫妻感情和睦,多年来不曾争吵过,也没有任何八卦,这还是头一次吵架呢,竟然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
苏轻舟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连忙劝道,“先别吵了,大家都在看笑话呢,进屋再说。”
“哼,她都不嫌丢人,老夫又有什么怕的?”姬老爷气还没消,他拦在门前,半点没有让姬墨舒进屋的意思。
姬夫人干脆拉起姬墨舒,“那我们娘俩不进屋。”临走前还不忘对苏轻舟说,“对了小舟,先麻烦你带客人进屋,好好招呼,我先带舒儿去瞧大夫了。”
“放心吧。”
“紫苏,去悬壶济世医馆。”
紫苏应声赶了马车过来,姬夫人带着姬墨舒扬长而去,根本不给姬老爷反应的时间。
坐在车里,姬夫人紧紧拉着姬墨舒的手,从见到姬墨舒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生怕失而复得的女儿又会消失。其实她也像姬老爷那样生气,对姬墨舒颇有怨言,可是比起生气,她更怕姬墨舒又会抛弃娘跑了,为此不敢责怪分毫,还小心照顾着姬墨舒的感受,用心良苦但又很可怜。
“娘,我没事的,别担心。”姬墨舒回握姬夫人的手,身上的疼不及心里分毫,她伤了娘的心。
“还说没事,你爹也真是的,出手不知轻重,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这么狠,是想打死你吗?你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万事有娘在呢。”姬夫人到了这时候依旧念着女儿,可怜的娘对自己的委屈只字不提,却生怕委屈了爱女。
姬墨舒心头抽痛,姬夫人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心如刀绞,她们是母女,是最亲近的人,她却混账到让娘如此小心翼翼,不惜低下身姿近乎是央求她,她何德何能,也受不起。
“娘,我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