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摒弃身份是因为身份背后的责任，你被寄予厚望，这份厚望沉重的叫你喘不过气来，说到底是因着你害怕没有尽到职责，你抛弃了一切，然而换了个身份的你依旧在这个小村子努力尽责，又或是仅仅为了获取他人的认可。”顾婉约摊了摊手，“换汤不换药罢了。”

“……”姬墨舒愣愣的点头，好像是这样的。

“所以呀，认可可以来自外人，也可以来自自己。这次我奉命巡视收成打算先回家一趟，你要与我一同吗？”

“去你家？”

“我们也算旧友了，我也希望我娘可以见一见我的贵人。”顾婉约笑的坦然，姬墨舒某种意义上确实算她的贵人，若不是当初姬墨舒顺带载她一程，她或许赶不到京城，若不是姬墨舒那番话，她或许会颓废不起，甚至是临考前的那顿饭，若没有那顿饭，她可能饿死在考场，现在她衣锦还乡，自然也想让她的亲人见到他们的恩人。

虽不明白为何要去顾婉约家，不过眼下入秋了，气温下降后也到了休渔期，闲着也是闲着，姬墨舒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姬墨舒收拾好行囊，本准备和小渔告别的，谁知小渔也收拾了行囊，非要跟着她，还说她走了，这些“淳朴”的村民就又会欺负她，甚至搬出了淳朴与刁蛮只是一念之差的概念，届时一朝风水轮流转，南村群童欺她无依靠，叫顾婉约笑的差点人仰马翻。没办法，姬墨舒只好把小渔带上了，反正留孤零零的小姑娘在这她也不放心。

于是乎，“姐妹”二人便随着顾婉约离开了这避世的小渔村。

0126 126 故地重游

辗转半月，一行三人顺利回到了江南。

顾家村位于江南城几里外的江河中下游，由河水冲刷而形成的冲积平原造就了一块天然沃土，同时也造福了一方百姓。顾家村正好在这块冲积平原内，这里风景秀丽，水草丰美，粮食年年丰收，是蓝国的粮食盛产地之一。

踏上江南城的土地，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气味，姬墨舒感到眼眶微微发热，心底好似酝酿着一股冲动，摸不着，道不清，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她强压下那股异样的感觉，跟着顾婉约前往顾家村。

今年是荣和帝兴百业的第二年，因为赋税减免，被太和帝蹉跎了许久的豫商就像雨后春笋，遍地冒头。这些商贩憋了许久，又经过去年观望，今年纷纷撩起袖子势必要大干一场，位于中原的江南城自然再次成为了交通枢纽。俗话说的好，在江南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买不到的。

如此五光十色的街景自然惊艳了所有人，特别是小渔。小渔是个地道的青州人，生在穷乡僻壤之地，收留姬墨舒之前甚至靠捡垃圾为生，突然间把她放在如此富饶的城池里，这个村里走出来的姑娘表现的非常胆怯，躲在姬墨舒身后左顾右盼，像个好奇宝宝。

还未走多久，一声熟悉的轻唤叫住了三人。

“墨舒姐姐~”

这天底下能这么叫她的人无非是那魏家小女了，姬墨舒转过身，果不其然，魏孝义不知从哪个角落挤出来。明明已经年满十八，姑娘家却好像还没学会走路，走起来一蹦一跳的，来到跟前，先是对她欣然一笑，看见顾婉约后，竟是低下头低低的唤了声，“顾姐姐~”

少女的嗓音甜甜的，还有一丝不容察觉的娇气，教人骨头都要酥麻了，顾婉约也低下头轻唤了声“孝义”，竟是一时头都不敢抬。两人露在外面的半只耳朵无一不例外均已染上了可疑的红色，见状，姬墨舒明白过来，看来好事将近了。

她知道顾婉约对魏孝义有意思，但碍于县令的身份不敢高攀，那时又是太和帝当政，魏孝义原本是要入宫的，藏在青州才侥幸躲了过去，结果这一躲就是三年。三年过去，魏孝义从小家碧玉长成了大家闺秀，太和帝也不在了，换了苏娘当皇帝，自不可能让魏孝义入后宫，碰巧顾婉约被提拔为大农令，和魏家也算门当户对，两人走在一起合情合理。况且在她看来，嫁给顾婉约至少知根知底，双方还有情分，总比政治联姻强。

“好了你们俩，好事将近倒也不必大庭广众你侬我侬吧，对了，孝义你怎么过来了？”姬墨舒轻咳两声，出言打断沉浸在二人世界的两人。

“顾姐姐叫的呀，欸，小渔？你怎么也来了？”魏孝义这时候才瞧见站在姬墨舒身后的小渔，其实方才她有注意到小渔，但没认出来。小渔在这一年好吃好喝养着，早已褪去了昔日那份干瘪枯瘦，若不仔细看还真辨认不出这是那个在青州粮仓形如风筝的姑娘。

“嗯，姬姐姐要走，我不想自己留在那就跟着来了。”

小渔表现的不如在青州时候活泼，好像有点拘谨，魏孝义自是能看得出来，她很清楚小渔的身世多么凄苦，现在她离开了青州，顾婉约又调回京城，留小渔一个人在青州肯定不是什么好出路，出来也好，她牵过小渔的手，“别担心，顾姐姐在京为官，我和你姬姐姐也在江南，这里没有人能欺负了你去，对了，要不以后你就与我一同读书吧。”

“这，这不妥吧，姬姐姐？”小渔下意识看向姬墨舒。

姬墨舒愣了愣，答应小渔跟着其实只是她不放心，还真没想过要怎么安顿小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读书确实是上策，既可以了解人文风俗，又可以让小渔长长见识，这姑娘前半生太苦了，想到这她点点头，“也好，你去读书罢，你与孝义年纪相仿也可以说话，以后你便是我妹妹了。”

“谢谢姬姐姐。”小渔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米牙，笑的傻傻的，眉眼弯弯竟是泌出了些许湿润。母君，娘，我找到了新的亲人，她们对我很好，我很幸福你们在天之灵便放心吧。

姬墨舒叹了口气，她宠溺的揉揉姑娘家的小脑袋，如此，小渔便有了着落。

一行四人直接去醉仙楼解决午饭，醉仙楼原本是豫州当地出名的酒楼，但由于现在豫商遍布全天下，江南城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在豫州人的千呼万唤之下，醉仙楼也在这里开了一家分店，每日都人来人往。

再次吃上了熟悉的豫州灌汤包和豫州酱肘子，姬墨舒轻轻抿着嘴唇，用牙齿细细研磨，感受肘子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的口感，熟悉的味道让她眼眶再次发热。她大口吃着饭菜，一声不吭，虽然论美味灌汤包和酱肘子兴许比不得青州的烤龙虾，可这份口感带来的香糯与怀念却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吃着吃着，居然热泪盈眶。

“墨舒？”顾婉约见姬墨舒吃着吃着就落泪，她忙拿出帕子递给她。

姬墨舒接过帕子难为情的擦了擦，“没事，就是太好吃了。”

“有这么好吃吗？”魏孝义古怪的瞪着姬墨舒，正欲笑话，被顾婉约一个眼刀硬是把话塞了回去，她吐吐舌，颇为不服气的夹了块八宝鸭啃起来。顾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管她了，成亲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渔同样风卷残云，她没见过世面，渔民的主要食物就是鱼，在此之前她甚至不大了解六畜，更没吃过。没想到看似肥腻的肘子吃起来居然一点都不腻，包子里面居然装着汤汁，味道鲜美，鸭子的骨头都被剃光了，里面塞满了米饭杂粮，这样的搭配简直叫没见过世面的姑娘震惊不已。每一样东西单独拿出来都是农家的硬菜，城里人居然混在一起才算一道硬菜。

“姬姐姐，包子里面有干贝和虾米耶。”包子里依稀可见碾碎的干贝虾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欣喜的对姬墨舒说。

姬墨舒知道小姑娘什么意思，她也夹起一个汤包搓破，小口吮着里面的汤汁，“确实是小渔村产的干贝虾米。”

“哇，真的是村里的呀，这些土产都卖的这么远了。”小渔又夹了个包子，家乡的味道融合了中原的饮食叫她打开了新世界。以往她从未想过这些东西可以卖钱，若是早知如此，她就不必过几年捡垃圾的生活了。

“当然啦，商贩会把东西卖到全国各地，哪怕是在邻国都可以买到。”姬墨舒浅笑着解释，掌柜端着菜过来，听了她们的对话也忍不住插了句，“可不是嘛，豫州人把东西卖到全国各地，质量有保证，价格还公道。不瞒你们，这批货确实是地地道道的青州小渔村海产，贡品都是用这里出产的呢。”

“贡、贡……品……”小渔微微打颤，贡品，那不就是皇帝吃的东西吗？她怎么可以和皇帝吃的东西一样。

“哈哈，小姑娘真有趣。”掌柜笑看小渔的反应，他把最后一盘菜放下，解释道，“贡品不是这些，是好的作为贡品，不过我们醉仙楼的货也不差的，味道同样好。”

“这倒是，好吃就行。”小渔点头赞同，在她看来食物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掌柜的见几位姑娘气度不凡，能言善辩，灵机一动的他索性坐下寒暄起来。开店的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他看出小渔极力掩藏的拘谨，大致猜到这是一位村里走出来的姑娘，倒也没有过多为难，而是有意引导大家闲谈天南地北的事。这些故事有趣而神秘，大大吸引了小渔。

小渔被狠狠震撼了，在此之前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对知识的认知便是传承，比如双亲传给她，又或是师傅传给她。双亲已死又没有拜师，自然只能靠捡垃圾为生。后来她认识了姬墨舒，明明是个外地人却比她还了解青州，同样了解海产，她问姬墨舒拜了几个师傅，那时姬墨舒只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她并不理解，不过现在听姐姐们从天南聊到地北，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见识，从未离开过小渔村，眼界如井底之蛙，这也更坚定了要认真读书的想法。

吃完饭，顾婉约准备去采买礼品。

入仕三年，中状元后就被派去穷乡僻壤的青州，那时局势紧张，身为小小县令的她根本不敢有所异动，好不容易熬到兵变，改朝换代，她又被一纸诏曰召回了京城，提拔为大农令，忙公事就忙的焦头烂额，直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了。眼下衣锦还乡，考虑到年纪不小了，魏太傅也暗戳戳找她知会过，这门亲事是时候定下来了。

顾婉约和魏孝义忙着挑选礼品时，姬墨舒带着小渔在街上闲逛，走过久违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吆喝声，熟悉之余居然又有点陌生了。走到街头，一家位于街头的书店引起了她的注意。

默涵书店，这个熟悉又象征着过往的名字让她久久注目，脑海深处的记忆涌上来，就好像情景再放。

昔日重病缠身，每日靠着读书打发时光，别人是亲身游历，她则是书中漫游，偶尔也会情窦初开，看一些儿女情长的爱情故事，那时的她只需一点甜蜜就能满足不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蓦然回首，曾经的自己站在灯火阑珊处，那份单纯与善良叫现在的她竟是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姬姐姐？”

见姬墨舒愣愣的盯着书店看，小渔轻唤了声。书店这种地方就不是普通人进得去的，这里文盲率很高，务农的百姓基本都不识字，至于她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孤儿就更不用说了。姬墨舒让她去读书，她很兴奋，可是兴奋之余又会有种面对新事物的惶恐。

“嗯，不是要读书吗？哪怕读不了什么大道理，至少认字也好。”姬墨舒带着小渔径直走进书店，书店老板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