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劝都劝不住，不过平时都是傍晚左右回来的。”

顾婉约看了下时辰，“那我在这等她，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小渔点头，又去院子里忙去了。

果真如小渔说的那样，傍晚时分，姬墨舒提着一个木桶回来了，里面装了整整一桶的海货。

“小渔，今日我真的给你弄来了两只大龙虾，今晚加菜。”还未走进院子，姬墨舒的声音便在外面传来，人未至，声先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顾婉约走出院子，姬墨舒正巧从外面走回来，姬墨舒穿着简单朴素的短打，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节精瘦的手臂，肌肤因为长年累月的暴晒变成了小麦色，上面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性感的光泽，若不是眉眼间还可以看出那一惯的温柔，她根本就看不出曾经的影子。

瞧见顾婉约，姬墨舒眼前一亮，今日赶海收获颇丰，没想到还有旧友前来，当真是意外之喜。她把海货倒进木盆里，又在水井旁打水泡上，这才对顾婉约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顾婉约不由得笑出声，“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江海是吧，你看着还不错，怎么样，这段时间过的还好？”

姬墨舒点头，“很不错，先别站着了，正巧我赶海弄了点东西回来，今晚吃一顿？”

“也好。”

顾婉约也不摆架子，坐下来一起处理带回来的东西，公事都暂且放下了。

今日还真是收获颇丰，整整一桶海货，还有两只龙虾。龙虾用草绳绑着，每只都有手臂粗，甲壳青蓝半透，璀璨如琉璃，棕黄相交的触手挥舞着，非常生猛，光是看着就知道肥美。剩下的都是贝类，青黄相交一大片，洗起来固然麻烦，但没有人有怨言，她们都知道这些东西的美味。

其实几年前来青州的时候这两个中原人就爱上了海产的滋味，海产虽然腥味重，但烤熟可以最大限度的除去腥味，配上特质的佐料，非常鲜美。来了渔家村姬墨舒便经常赶海，每当弄到什么东西就去卖，小渔的生活也慢慢好转起来。可是姬墨舒赶海的频率却是不降，不仅如此，她开始出海，为此捣鼓了形形色色的钓竿，她貌似非常沉浸此事，乐在其中无法自拔。

彼时又正巧兴荣二年，百业兴，她见这一带海货如此之多，小村子太过贫穷落后，又没有足够的耕地，渔家村的情况与豫州如出一辙。与其靠着捕鱼饥一顿饱一顿，不如想办法把海货卖去北方，于是乎，这满院子的鱼干和干贝虾米便是她提出的法子。

村民很快便学会了此法，每到夏秋季便去海边赶海，把贝类虾米海带之类的晒干封装，然后卖给过路的商贩。渔家村的海味鲜甜，价格公道，很快收购量便大增，过来拿货的商贩越来越多，姬墨舒又想到了青州的特产水果。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种产自南方，色泽红润并带有特殊香气的果子在京城激起了轩然大波，京城贵胄甚至重金相求，但由于运输成本极高，新鲜的果子往往只有上层权贵才享受的起，不过这难不倒姬墨舒，姬墨舒干脆把水果晒成果干，虽然不如新鲜的好吃，也颇具风味。

渔家村因此财源滚滚，穷乡僻壤的小渔村因为顾婉约和姬墨舒的接连壮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民视顾大人为衣食母亲，更是视姬墨舒为财神，连带着对小渔也改观，不再视小渔为天煞孤星，反而称她为福星，正是她把姬墨舒领进村子的。小渔的家族出面把被堂兄霸占的房产和土地夺了回来，翻修过后，小渔的家已经是村里仅次于村长家的好房子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沉下了地平线，只余一行橘色的残阳挂在天边，四下变的昏暗，姬墨舒点燃一个灯笼挂在屋檐下，随后到晾晒的竹竿下切了一块肥瘦均匀的腊肉，炒香后加水与萝卜炖煮。

各类海鲜和虾蟹才是今晚的重头戏，三人干脆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支起了烤架，鲜活的虾蟹遇到高温的炭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青变红，随着霞红遍布整个虾子，一股浓郁鲜香的味道直冲脑门。

不知是谁忍不住咽了口水，姬墨舒拿出盘子把最大的那只龙虾取下来，挤上一点柠檬汁递给小渔，“吃吧，看你馋的。”

小渔抹了把嘴角，小脸红的像三月的桃花，她小心接过盘子，糯糯的道了声谢谢便忍不住大快朵颐。龙虾是贵重物，得潜水才能抓到，还不好抓，这两只拿去换银子都值十几两了，居然就这样给她吃了，可是真的很好吃，没法拒绝。

姬墨舒继续捣鼓着剩下的虾蟹和贝类，顾婉约无奈的看着这两人，没想到相处的还挺好，貌似姬墨舒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上至陛下，下至这样一个村里的姑娘，姬墨舒总能适应的很好，真是奇了。

“对了，这次你怎么过来了？”吃到一半，姬墨舒才想起来这事，便问顾婉约。

顾婉约咽下一口热汤，“是奉命行事，我奉陛下之命到各地视察粮食收成问题，倒是你，我听苏轻舟说你娘得到了那种药草，叫冰火草来着，可以给你治病，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听到姬夫人找她，姬墨舒心头一阵抽痛，神色纠结，其实她觉得已经不需要治病了。

这事说来也是神奇，当初侥幸逃脱追杀后正好被进山采药的郎中救了，之后的日子都在养伤。本来她以为死定了，苏大夫说她只有几个月的命，所以养好伤后她并没有回家，也没有找苏娘，而是打算在最后的时光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多年来，要么生病，要么为爹娘，要么为族中父老，要么为天下人，甚至为苏娘，貌似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以至于弥留之际都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做什么。她累了，也感到深切迷茫，正巧上天给了这个机会，她便一声不吭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来到青州，正巧遇到了无依无靠的小渔，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姑娘所展现出的顽强意志吸引了她，她便在小渔这里住下了。为了改善小渔的生活，她去赶海，把海产卖去酒楼，又带着全村致富，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也顺利得到了村民的接纳。

在这里她过的非常充实，非常自由，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也没有人认识她，没了身份所带来的一切附加，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肩上的担子卸下后，她脱胎换骨，宛如焕发第二春，朝气蓬勃，落落大方，竟是渐渐多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洒脱之气，更叫她感到惊讶的是，她的病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起初她还会时常感到疲乏，可是后来，她喜欢上赶海，喜欢上狩猎的感觉，每日沉浸在狩猎鱼群的快乐中就忘了她有病，回过神来才发现每天精力充沛，也不曾发病，好像病不见了，这病大大小小折磨了她十几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好的。

“我娘她……还好吧？”这次离开她抱了必死的心，或许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的就是她的娘。说到底，她这次的举动非常自私，懦弱的她抛弃了一切，包括姬夫人。

顾婉约拍了拍她的肩，“你觉得呢。”

“估计很不好罢，是我的错。”姬墨舒小声承认，纠结之色再次浮现在脸上。想到苏娘，她又不放心问，“那她呢，又还好吗？”

顾婉约被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你既然这么担心她们就自己回去看看呀，两年前她逼宫，直接清掉了大批官员，我也算搭上了这趟顺风车，调回京城了，不然我怕是像那刘县令一样窝在黄沙县耗个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别这么说，穷乡僻壤不也让你吃上了十几两银子才吃得起的烤龙虾吗？”姬墨舒把剩下那只龙虾递给顾婉约，白了她一眼。她不觉得天底下真的有穷乡僻壤之地，有道是这种生物的绝境就会是另一种生物的乐园，这里或许不适合人生存，可是却孕育出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哪怕是荒漠，也有适应它的动物。

顾婉约懒的这固执的家伙争辩，她接过那只龙虾，连酱汁都不需要直接一口就咬掉大块虾肉。虾肉烤的刚刚好，是刚熟的肉质，嫩白的虾肉烤熟后微微绽开，弹性十足，富有浓郁的鲜香，她幸福的眯了眯眼，“确实不错，也不算穷乡僻壤，这里有美食还有……美人呢。”

她的话叫小渔害羞的差点噎住，小姑娘咳得小脸都和龙虾一个颜色了，她羞恼的瞪了顾婉约一眼，娇声骂了句“口无遮拦。”

姬墨舒拍手叫好，“竟会乱说，我们是姐妹。”

顾婉约笑她榆木脑袋，“你怎么这么木呀，听不出我的弦外音吗？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她现在根基刚刚稳定，后宫还空虚着，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后，你还是快点做决定的好，别到了最后发现太迟了。”

做什么决定？姬墨舒一清二楚，只是……她的秀眉皱的很紧，纠结之色再次写满了整张脸。良久之后，她低叹一声，“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这次我出来本是抱了必死的心，前半生为人活，为天下活，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我甚至都不清楚我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到了青州。”

“所以呢，这么久了你还没活明白？”

姬墨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再次说了一句不知道，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觉得一身轻松，村民只当我是小渔带回来的外地人，我没有被寄予厚望，我在这里大展身手，开发商机，带着他们致富的同时也得到了他们的接纳。”

顾婉约不解，“这不是挺好的吗？”能得到接纳说明得到了认可，姬墨舒显然得到了村里人的认可，这是非常难得的事。

“不一样，我感觉好像没有了实在，再多的接纳都缺了点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总叫我心头难安。”姬墨舒抚着胸口，掌心下传来怦怦怦的跳动，“就像无处安放一样。”

顾婉约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姬墨舒看向她。

手中递过来一碗热汤，映出顾婉约含着淡笑的脸，“你没有发现其实你一直在试图获取他人的认可吗？”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