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老臣告退。”
方御史离开后,太和帝又叫来大内侍卫,“传信于右将军,就说进京面圣。”
“是。”
把一切安排妥当,太和帝神色依旧凝重,他环顾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思绪如撕碎纸屑翻飞,有飞至高空,也有落到尘埃,貌似暗喻着什么。
看来,太平日子真的不长了。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六月,灾情初步稳定,苏娘在峭壁上站定,俯瞰着长年累月占据西部半壁江山的焦土因为夏季雷雨带上了些许青翠,环境虽然贫瘠,至少肉眼可见生机,也提醒着她是时候与前尘往事做个了断了。
她知道皇帝已经知晓羽林卫全歼的事,留守青州的人也传来消息说朝廷派了重兵过去。虽然青州的人马已经撤离,但青州有太多没法销毁的证据,被找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她已经箭在弦上,可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弄清冰蟾的真相,有一股不甘的想法围绕在心头,虽然她说过干脆把有嫌疑的都杀了,可若是可以谁会不想手刃仇人?特别是害她至此的仇人。
沉默的时候太阳不知不觉已经高悬天际,影子渐渐变小,最后紧缩在脚下。苏轻舟走过来,崖边的女人一袭白衣,与其说是白衣,不如说是缟素,短短一个月女人的身段就瘦弱了许多,腰封随意系着,松松垮垮的,衣袂翻飞,发丝飘舞,无意中把她衬的清瘦非常。她上前一步,“公主,京城那群老东西有动静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是该离开了……”苏娘喃喃说道,她看向脚下,这处峭壁下是一条绵延百里的峡谷,谷中植被青翠,是西部贫瘠土壤中为数不多的青翠之地,宛若初生。
一月前与姬墨舒在谷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时至今日,物是人非。不知是饷午阳光刺眼还是什么,她的眼睛酸涩异常,形单影只,迎风流泪,有种风烛残年之感。
自打那夜分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姬墨舒,逼问那伙人也只是知道姬墨舒没有被抓,是死是活她却不清楚,可她相信姬墨舒肯定活着,只是一时来不了……肯定是这样的,毕竟那家伙非常顽强,绝处都能逢生。
“你真的打算现在北上?”苏大夫也走了过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行,我传信过去,届时公主一声令下,我们便直接带兵冲进皇宫。”
“好。”
“只是。”
“怎么了?”苏娘回眸,苏轻舟好像有话要说,“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知这话当不当讲,冰蟾真的不查清楚吗?冒然过去,不仅要直面皇帝的人,还要提防冰蟾那伙人,恐怕。”
苏娘不等听闻便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很冷,眼神更是如此。苏轻舟浑身一僵,不由得看向苏大夫,那眼神太冷了,里面没有那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野心与豁出去的肚量,反而全是压抑不住的癫狂,完全就是孤注一掷。
“对呀,要不缓几天?这样武断恐有生变。”苏大夫也劝道。
苏娘冷笑,“生变?你指的是兵败?”京城共十万禁军,可是禁军需要分别驻守在皇城各个出口,皇宫只有几千羽林卫,皇帝不仅要提防她,还得提防方家和苏家,谁更被动还真不好说。况且,她还有后手。
“这倒不是,只是如此大规模冲突定会血流成河,今后怕也会落人口舌。”
“落人口舌?一将功成万骨枯,死的人若寥寥无几本宫又当如何立威?”苏娘不答反问,“还是说你们觉得现在还可以蛰伏?等青州败露,皇帝抢占先机把我们逐个击破?”
“……”
这话连苏轻舟都被问住了,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眼前的公主交流,姬墨舒的事貌似对她打击太大,短短一月,公主性情大变。
以往会微服私访,与寒门学子探讨治国之事,会设身处地考虑民生,可是现在……残忍,戾气,疯癫,不计后果,仿佛疯子的所有品性都可以安在她头上。当前的问题根本不是逼宫,而是逼宫之后的称帝,她不希望最后迎来疯子的天下,置全国百姓于水火。
上天仿佛也在佐证她的担忧,新来的侍女拿着换洗衣裳过来,那是一条淡红色罗裙,金边裙摆在阳光下映射着一圈橘红色光晕,明媚鲜明,高调美艳,也是苏娘一惯喜欢的颜色。苏娘气质妩媚,这种妩媚张扬且外向,全都溢于言表,因此她的打扮也大多符合这种风格,喜欢鲜艳的红色。而姬墨舒则不同,姬墨舒喜欢白色,是个妥妥的文弱美人,虽然性格温柔,但展现出的气质却清冷,她们的性格和外表截然相反,姬墨舒外冷内热,她则外热内冷。
始一看到熟悉的罗裙,苏娘平静的眼便一紧缩,瞳孔深处迸发出一股强烈的痛意,怒火瞬间就窜了出来,她勃然大怒,抽出佩剑对着那条罗裙就是一通划拉。
罗裙顷刻就化作碎片,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可是现在,鲜艳的红色在她看来刺眼的不得了,每当看到红色就会想起那晚马车内外都染上姬墨舒鲜血的画面,还提醒着她曾经几乎喝光恋人鲜血的事实。
“公主!”
“谁让你拿这件衣服的?”苏娘把罗裙斩碎还不解气,她举起剑,迅速逼近侍女的咽喉,动作非常快,眼中尽是狠绝,竟然毫不留情。
眼看着利剑就要划破喉咙,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剑被硬生生打偏,紧贴着侍女的脸滑了过去,斩下几缕迎风飞起的乌发。苏轻舟拿剑拦在侍女面前,侍女早已被方才的一出吓傻了,扑通一声身子一软便跌在地上,瑟瑟发抖。
“让开,不知道红色是死罪吗?”苏娘满眼都是戾气,她提剑对准苏轻舟,极力压抑的怒火让她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要刺过去。她变的越来越喜怒无常,情绪上头的时候甚至不管亲人还是陌生人,对她来说,那份愤怒与懊悔只能靠杀人才能发泄。
“死……死罪?公主饶命,奴……奴婢不知道,奴婢瞧见公主的行囊有这件衣裙,奴婢就拿过来了……公主饶命。”侍女跪在地上,怦怦怦的磕头声换不了任何怜悯,苏娘眼中的杀意还是汹涌。
“既然犯了死罪,那就斩吧。”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放过她吧,她也是初次。”苏大夫说。
“犯罪难道也要因为是初次就饶恕吗?”苏娘厉声问,“拖下去。”
“不要!不要!公主饶命!”
侍女被侍卫架起来,顿时惊恐的大声尖叫,苏轻舟一咬牙,“放过她吧,若是让墨舒知道,她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你。”苏娘狠咬了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若你还当自己是墨舒媳妇,就好好活着,登上皇位,治理一个好的天下,你能明白吗?”苏轻舟话刚落下,苏大夫也点头,“是呀,正如她说的,你要好好珍重,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觉得她会安心吗?”
苏娘的表情再次变幻莫名,不过在一阵阴晴不定之后终是隐匿起来,她露出一种痛不欲生的苦笑。其实她现在终日被一股挥之不去的厌恶心理裹挟,对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厌恶世人,厌恶世界,更加厌恶喜怒无常的自己,可是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甚至想过自寻了断,可到了最后却没有勇气一死,导致精神越发不稳定,每日靠着手刃仇人的恨意才能支撑活下去。
不过她也知道,姬墨舒肯定不喜欢她变成这样,她注视着脚下荒凉的土地,良久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还望公主恕臣逾越之举。”
“不必了,还有你,以后莫要在拿红色衣服,本宫只穿白色,下不为例。”
“是,奴婢这就去拿白色的。”侍女吓坏了,连滚带爬下去了。
苏娘烦躁的捏了下眉心,临行之前再一次回头看了这个峡谷一眼,这一眼望眼欲穿,几乎承载了她的所有。
太和帝,方家及其党羽,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