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彷彿是昨天的事。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忽然下了雨，豆大雨点落在小青脸上，顺着看去，这坚不可摧雷打不动的男人，此时竟从眼眶边溢出泪水，此情此景实属稀奇。

生命消逝，痛觉也随之散去，小青甚至能开几句玩笑，“鳄鱼眼泪，哭得真丑。”

“我这条命给你，但你必须护我姐姐平安，不论姐姐做了什么，都不许为难她，我姊姊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所以你不许欺负她……更不许将她关在雷峰塔下……”

“四捨五入我们也算当过一世夫妻，恩怨两清，此后妳去当你的和尚，我也不败坏你道行。”

“但你记着，我不是为其他人，只是因为你。”

小青抚摸业止脸颊抹开他的眼泪，分不清楚是自己太冷，还是这泪水真热到烫手。

说着话，小青看见自己的指间逐渐变得透明，化作粉尘飘向空中，她抬手看见透着阳光的手，喃喃自语道：“真会消失啊……”

业止赶紧将小青抱入怀中，哀求哽咽声中带有他一贯的固执霸道，“小青别这样，妳不能这样对我，小青不可以……我们很快就会上岸，我找大夫……对......小青......我求妳......我可以死的，但请妳别留我一个人……”

“只需州官放火，凭什么你能死一回，我不行？”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再多的挣扎都是无用，小青嘆息，“唉……好好活着，回去当你的和尚，完成你的人生大业，还有......总之……我以后都不扰你修行了。”

“对了……”小青用了最后力气抓住一旁的麟霜剑交到业止手中，眼边溢着泪珠，扯出一个令业止毕生难忘的明媚笑容，“你替我把这把剑交还给姊姊，告诉她告诉她，小青……能当白素贞之妹……业止之妻……已尝尽是间之幸福，故小青此生不悔，愿来世，有缘再相见……”

话音刚落，小青便溃散成一团光絮飞向天际，散落在这广阔大地之中，业止伸手去抓，却向掌中的流沙，怎么也留不住小青，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执拗的抓着空气，一次又一次扑空，直到最后一点，茫茫大海之中，再也寻不到小青。

小青的遗物很少，只有一件青衫、一柄麟霜剑、以及一个人。

业止双目赤红抱着那件青衫痛苦跪地仰天长啸，“啊！”

撕心裂肺的咆啸响彻西海激起千层浪，他爱的那人已逝于西海之上。

0310 306 法号法海 (重要)(虐)

(306)

业止一路上如行尸走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海上归来，脑中不断回忆着小青死前，失魂落魄带着这具空壳麻木的向前，踉跄跨着双腿，餐风露宿，思念之苦让头髮花白大半，像颗鸡窝乱糟糟顶在头上，凌乱的头髮与鬍渣盖住他的脸庞，只剩双眼睛无神看着眼前路。

旁人见了以为是叫花子，纷纷避让，或有好心人赏上几颗馒头，业止不谢也不推辞，木讷接下嚼食，一点味道都没有，不过是维持生命罢了。

业止顺着来时路折回穿越相思谷、龙山城、锦官镇、鬼哭林，最后抵达镇江，但他却未在镇江驻足，而是继续前行。

小青离去后，许仙成功考取功名，获得圣上赏识，原本要去京城走马上任，但因为白素贞怕离开潇水后，小青回家找不到人，因此许仙藉故推辞几年上任。

此时白素贞怀胎八月，自从怀胎三月后后总是心神不宁，夜里总是惊醒，然后抓着许仙的衣裳说道：“相公，不行小青一定事出事了，我又梦到她死了，相公我们现在去……”

许仙便会抱住白素贞好生安抚，“娘子没事的，小青有妳的神剑保护，又有法海那杀千刀看着，出不了大错，只是妳思虑过重罢了。”

许仙抚摸着白素贞孕肚说道：“你这皮猴子，别让你娘亲太辛苦，否则等你出来，为父定好好教训、教训。”

次日一早，家僕来报，“老爷夫人，昨晚半夜有个叫花子跪在门口，怎么驱也驱不走，说不见到老爷夫人就不走。”

许仙与白素贞对视一眼，白素贞温声说道：“相公，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有冤屈的人，上咱们这求伸张正义。”

远远看去，白素贞以为那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走近时便说道：“老人家起来罢……麟霜剑……”

白素贞看清横在乞丐前的剑，正是以她鳞片制成的麟霜剑，顿时心理咯登，瞪大眼睛，只见杂乱髮丝间藏着一双熟悉的眼，白素贞向后一退，险些跌倒，幸好许先演及手快扶助人，“娘子当心。”

白素贞声音脆弱而颤抖，“法海，小青呢？”

业止许久未说话，开口时有些生涩，适应片刻后，更低下头愧疚说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她。”

“小青......小青......我的妹妹...…”白素贞如遭雷击当即腿软，许仙小心翼翼将白素贞扶坐在地，眼见娘子要拿麟霜剑，许仙也机灵的将剑递过来。

麟霜剑出鞘，白光一闪，白素贞悬着的心也死了，她勃然大怒，迅速起身提剑闪到业止面前，高举麟霜剑就要噼下，“法海！我要杀了你！”

业止仍旧保持忏悔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可却在剑锋离业止脖子不到一指距离时，白素贞的动作戛然而止。

姊姊……我好像喜欢业止……

姊姊妳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白素贞最后还是把剑插到地面，失声尖叫道：“滚！滚！滚！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快滚！”

“娘子当心身体别动了胎气……”许仙赶紧拦住白素贞又道：“娘子若有不满尽管吩咐为夫……”

“呜呜呜……”白素贞靠在许仙怀中痛不欲身，想杀法海洩愤却又不能，毕竟他曾是小青深爱之人，“滚，让她滚，相公我不想看见他，让他现在就滚！”

许仙抚摸着白素贞后脑杓不断安慰，并对业止埋怨道：“法海大师想必您也听见了，我娘子目前正怀孕，受不了刺激，还请您识相离开，不然莫要怪在下不客气。”

业止见状如提线木偶般慢慢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又让白素贞喊住，“等会！”

业止暂定僵硬转身。

白素贞抹开泪水问：“小青......可有让你带话给我？”

“小青能当白素贞之妹、业止之妻已尝尽是间之幸福，故小青此生不悔，愿来世，有缘再相见。”

白素贞脑中忽然回响起小青离去前的那句话：姊姊！这辈子我们都会幸福的！

这句话如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白素贞崩溃掩面，又难过又责备道：“小青，妳这傻孩子，没有妳的世界，姊姊怎么能幸福，小青……妳这傻孩子……姊姊宁愿不要妳去冒险，也只想妳好好的，小青……妳怎么......能这么傻……相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小青就不会死……呜呜呜……”

在许仙又一次警告眼神下，业止默然离去，顺水而下前往金山寺。

清晨寺院晨雾未散，佛塔巍然，院中有一菩提树高耸入云浓荫如盖，片片绿叶低垂，佛偈诵经声从殿堂深处传出，迴盪整间寺院，如古老梵音，洗涤世间喧嚣。

业止端着一方乌木盒，重回故地恍若隔世。

善能似早有预知，一眼便从千百香客中看见业止，行佛礼道：“阿弥陀佛，业止施主还请随我来。”

业止简单洗漱后，端坐在那立有巍峨佛像的大雄宝殿下，恍若受众神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