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人是怕太后娘娘降下雷霆之怒?”穆青澄有些明了了。
宋纾余面色严肃了几分,“本官是怕你会遭受无妄之灾!”
“呵呵。”穆青澄不期然的笑了笑,语气慵懒道,“我只是个仵作,尽我所能为死者查明死因,便是完成了我的职责,太后娘娘如何怪我?再者说,我若有难,大人难道会袖手旁观?大人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儿呢!”
宋纾余冷不丁屈指敲了下穆青澄的脑门,佯怒道:“大胆的丫头,你倒是会算计本官!”
“大人!”
穆青澄小脸一沉,“男女授受不亲,请大人自重!”
宋纾余直接被气笑了,“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将本官堵在巷子里,抱着本官的大腿,哀求本官允她参加京兆府仵作的招募考核!”
“大人明鉴,我抱的是小腿,而且是请求,并非哀求。”穆青澄明亮的双眸,定定望着宋纾余,语气甚是认真。
宋纾余蹲下身,凑近穆青澄,隐隐咬牙,“有什么区别吗?那时分,穆仵作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呢?”
“咳咳。”穆青澄清了清嗓子,端得一派正经,“烦请大人让一让,卑职要继续验尸了。”
宋纾余眼角余光落在尸身上,不由又是一阵胆寒,他扔下一句“甭怕,大胆的验,出了事本官兜着!”便匆匆退开了。
幸亏是秋月里,天气寒凉,且刚死没多久,否则尸臭味儿,会让宋纾余更加受不了。
穆青澄又依次检查了死者的脑后、顶心、囟门、太阳穴、喉下等要害,发现皆无损伤。而身体其它部位涉及女子隐私,需要运回停尸房后脱衣检查,方能得出结论。
目前唯一可见的出血处,便是肚腹,以及插在肚脐部位的凶器匕首!
“死者是鹅蛋脸,皮肤紧致,并无赘肉,四肢稍显丰腴,但与肚腹隆起的程度相较……”
穆青澄说着说着,神色忽然一凛,她将死者从心口下方到肚脐,用手拍打,竟坚硬得像铁石一般!
“大人!”
穆青澄自八岁起跟随父亲查案验尸,至今十一年,所验尸体不下百具,早就练得泰山崩顶面不改色,可是此刻,她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大人,请您找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过来,帮我确认一件事!”
宋纾余一愣,“干嘛?”
穆青澄尚未出嫁,宋纾余又是个未婚男子,皆对妇人身孕之事不熟,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宋纾余才明白了穆青澄的暗示,他俊脸热了热,唤人前来,吩咐了几句。
围观的百姓当中,正好有东市街出了名的妇科医女云慈大夫,既能医妇人,也能接生,听闻衙门相请,二话不说便来相帮。
“云慈大夫,劳烦你验验,死者是否怀喜?”
“是。”
云慈大夫亦是头一回为死人查验身孕,既不能诊脉,便只能以手法确认,一番操作下来,眉心深深蹙起,“回禀宋大人,死者的确身怀有孕,约摸四个月了。这般大的胎儿,已具有人形。”
宋纾余惊得倒退一步,原本不敢多看一眼死者的人,竟将目光牢牢地钉在死者肚子上,口齿也不再连贯,“已经成……成形的孩子?一尸两命!”
云慈大夫回道:“是。”
林书办拿来尸检记录,让云慈大夫签字按手印。云慈大夫险些拿不稳毛笔,离开时,身形踉跄,显然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穆青澄不知该如何安慰宋纾余,这个从小被人护在羽翼之下,未曾见过多少悲悯之事的少爷,怕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吧。
“穆仵作,这刀……”林书办勉励维持着镇静,猜测着说:“这一刀下去,扎死了孩子,亦导致母体失血过多,所以母子俱亡?”
穆青澄没有立即回应,她丈量了刀子扎在死者肚脐的精确位置、角度,然后拔出刀子,量了刀刃总长度、宽度、厚度及刺进身体的深度,交待林书办详尽记录。
“死因是林书办说的吗?能确定是他杀吗?”宋纾余等不及的追问道。
穆青澄摇头,“尚不能确定。”
“为何?”
“还需复检查验死者身上是否有其它伤痕,若有,是否致命,这柄刀是在死者生前刺进去的,还是死后所刺,都需复检才能得知。另外,从刀子所刺的角度初步判断,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造成的。当然,这一说法,并非定论,还需回去后反复试验才能确定。”
“什么?你是说,死者自己扎自己一刀?还故意扎在孩子身上?”宋纾余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穆青澄自认为她的措辞已经足够严谨,可架不住宋纾余听一半落一半,她只能再次强调:“大人,这只是基于表面证据的推测,并非最终定论,请大人稍安勿躁!”
第5章 双标的宋大人
宋纾余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萦绕在心头的那股窒息感。
他不能接受穆青澄的推测,他可以接受死者是女子,也可以勉强接受一尸两命的结果,但是,死者亲手刺死自己未出世的已经成形的孩子,造成自杀的结果,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个母亲,怎么能狠心杀子呢?圣人有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哪怕是寻常百姓,亦懂得为母则刚的道理。而翰林院修撰家的女儿,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怎能做出泯灭人性之事?
所以,他希望穆青澄是错误的,哪怕是她判断失误也好。若是他杀,他便可以把满腔的愤怒转嫁到凶手身上,“母亲”这个词语,在他心里仍然是圣洁的,是不可亵渎的。
就在宋纾余恍惚之际,穆青澄已经拿着匕首在查验了,她翻来覆去的看,刀柄上的纹路图案,她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
“穆仵作,这刀有什么问题吗?”林书办看她思忖许久,沉着眉眼不说话,便忍不住生起了好奇之心。
穆青澄刚要回话,余光瞥见失神的宋纾余,她顿了顿,又将想法吞了回去,只淡淡说道:“不知,待回了衙门再细细勘查吧。”不确定的线索,还是先瞒着吧,以免宋纾余再度先入为主,影响了情绪。
林书办又问:“刀鞘呢?”
没错,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刀鞘,捕快们已将案发现场附近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但穆青澄不这么认为,因为她越看,越觉她见过这把匕首,但也仅是匕首,不含刀鞘!
“穆仵作,若是初检完毕,便将死者遮盖起来吧。”宋纾余嗓音沉闷,比起初到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精气神儿明显焉了不少。
他不想再看见死者,尤其是死者隆起的肚腹,让他由不得去想像蜷缩在里面的婴孩儿,该会是怎样的凄惨。
穆青澄应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