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澄拔出钉在死者左脚踝处的铜钉,呈给宋纾余,“大人您看,此铜的质地和纯度,民间应是没有的。”

宋纾余端详了片刻,面沉如水,“这是浮沤钉。”

“浮沤钉?”穆青澄愕然。

宋纾余语气是鲜少的严肃,“浮沤钉也叫门钉,用于宫门、城门、府门及庙门。宫殿门设金钉,坛庙圜丘设朱扉金钉,王侯公爵府门设铜钉。端看这根铜钉的尺寸,应属府门所有。”

难道抛尸者出自王侯公爵的世家?此案尚未深入调查,已将众人惊出一身冷汗,恐怕死者的身份,亦是非同小可!

“穆仵作,要不……”宋纾余再顾不得害怕,吞咽着唾沫,大手颤颤微微地指向死者被头发掩盖的面庞。

徐春山摒住了呼吸!

穆青澄取来验尸工具箱,箱中有掘墓用的折叠锄头和铲子,有用于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和醋,还有一个皮褡链,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量尺等工具。

穆青澄拿了两根木尺,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垂在死者面庞前的头发,自中间劈开,向两边同时挑起,露出整张脸容!

“这,这是……”徐春山失声叫出,惊得连连后退。

穆青澄不识死者,她虽身在京城三年,经常出入高门贵府,却从事着殓尸的工作,这是低贱的活儿,是碰不上贵人的。

宋纾余一把抓住徐春山的手臂,急道:“是谁?好好说清楚,注意仪态!”

徐春山脸色泛白,嘴唇抖颤,眼中竟淌出了泪,“大人,她……她是我表妹李云窈!”

“表妹?”宋纾余瞠目,“哪家的?”

“翰林院修撰李沐是我的表舅,表舅膝下只有一女,闺名云窈,两年半前嫁与宁远将军府嫡长子柳沛为妻。”

徐春山说至此处,便要伸手去抚死者的脸庞,穆青澄抬起木尺拦下,温声道:“徐大人请节哀!尚未尸检,不可触碰。”

宋纾余道:“徐少尹,因你与死者沾亲,此案你需避嫌。本官准你三日假,回府好好休息吧。”

“谢大人体恤!”

徐春山眼尾发红,伤心之色,令人动容。

宋纾余派了亲随宋离送徐春山回京,回程时再将翰林院修撰李沐请过来,还有宁远将军府,也需当家人前来认尸签字,配合调查。

徐春山从百姓夹道经过时,隐约听到一人在嘀咕:“今日布施的李大娘子,为何还未到来?家中还等着米下锅呢!”

“李大娘子?”徐春山步履一滞,怔怔望向说话的妇人,“哪个李大娘子?”

妇人忙道:“回大人的话,听说今日来云台寺布施的是宁远将军府的李大娘子。”

徐春山当即返回,将妇人之言禀报给宋纾余。

宋纾余马上询问慧明方丈,“大师,此事当真吗?”

“是。布施人家须提前三个月向寺里报名,李施主与寺里约定的布施便是今日。”慧明方丈说完,又朝死者鞠了一躬,“原来,并非李施主无故失约,而是遭遇了厄运。善哉善哉!”

宋纾余听此,心情愈发沉重,“把消息告之百姓吧,以免百姓空等。”

如若只是死了个寻常人,人们同情归同情,倒也不会太激动,可得知被人钉在庙门上的死者竟是善人李大娘子后,愤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

声讨、咒骂、悲恸……群情激奋,力陈京兆府将凶手处以极刑,为李云窈平冤报仇!

徐春山泪流满面,朝百姓深深作揖,方才下山去了。

刘捕头遣人将观音庙外宁远将军府的四名小厮带回衙门问话,扣下了布施的米粮、布匹及马车,等待将军府来人后,当场查验。

宋纾余对百姓进行了一番安抚,扑面而来的压力,令他神色肃然,“穆仵作,此案影响甚广,定要仔细勘验,不得有误!”

“是!”穆青澄拱手,神色极其冷静,“大人,布置这样一个复杂的抛尸现场,需要充足的时间和人手。所以我推测,抛尸者并非一个人,应是两人或两人以上的团伙作案。一人控制尸体,一人用锤子之类的工具钉铜钉,可能还有一人在放风,或者是阻止寺里的和尚,在正常时间内出现在此处。否则,没法解释钉铜钉时发出的声响,寺里竟无人听见,直到小沙弥挑水时才亲眼目睹。”

宋纾余频频颔首,“你说得有理。这样,你先初检尸体,本官派人去搜查云台寺。”

书办林阜备好纸笔,负责验尸的唱报记录,两名吏役在光线明亮的空地铺上竹席。

穆青澄朝着死者拜了三拜,轻语道:“尸体是一个人曾在这世上活过的唯一凭证。李大娘子,不论你是如何离世,你的生平,总不该被埋没,你留在尸体上的故事,也总该被世人所知晓。有我在,你放心吧。”

第4章 一尸两命

穆青澄一颗一颗的取下铜钉,把死者抬放在竹席上。

秋日里单薄的阳光,照着死者青白的脸容,此前狰狞的模样不复存在,仿佛只是睡着了般,宁静安详。

穆青澄掀起死者领口和袖口,查验了一番,道:“尸僵开始扩散,皮肤开始变黑,死亡时间推测为两到三个时辰之前。”

“现在是巳时末,往前推算,死亡时间便是卯时!”林书办掐着手指,道。

穆青澄颔首。

林书办迅速作好记录。

“死者发长及腰,头上无髻子,亦无任何珠钗发饰,面部素颜无妆、无耳环项链。”

穆青澄擘开死者眼皮、嘴巴,依次唱报:“两眼闭合,眼珠俱全,两鼻孔,口闭,舌无抵齿,下颌无明显伤痕。”

宋纾余安排好人过来,着急询问道:“死因是什么?”

穆青澄回道:“从体表特征来看,尚未发现死者有中毒、缢死的迹象,其它死因,还在排查中。”

“嗯,你慢慢查,仔细查,不着急。”宋纾余嘴上这般安抚着,可眼中分明透着急躁。

见状,穆青澄顿了顿,询问道:“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宋纾余以手捂嘴,压着声音说:“本官突然记起一事,李云窈的母亲,与宫里的太后娘娘曾是闺中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