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拖鞋被应景地换成了毛绒质地,阿舍尔踩着那份柔软,无声走到餐桌前,俯身闻了闻那束花。

是芬得拉白玫瑰。

味道很柔和,并不过分浓郁,点缀在这略显冷淡风的房间里,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对于这样的花卉,阿舍尔只莫名有种古怪的熟悉。

他半失神地盯着花束看了片刻,又将视线落在了礼盒之上。

银白色的包装纸和深红色的缎带,以及一张被压在盒子下的小卡片。

阿舍尔一顿,抬手先捏起了卡片。

“冬日的礼物。”

很潦草的字迹,眼睛瞧着熟悉,但阿舍尔却知道自己从未接触过这样字迹的人。

他抿唇,慢吞吞拆开了这份冬日礼物,看到了一条崭新的灰色围巾。

质感柔软,揉在掌心里格外温暖,针脚细密,没有任何标签,让阿舍尔不免怀疑这份礼物可能来源于“田螺姑娘”的亲手制作。

心里的情绪此刻意味不明,在片刻的沉默后,阿舍尔收起了围巾,并捏着笔一字一顿,在那张卡片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写到

“谢谢,我很喜欢。”

帝都星的冬日并不冷,阿舍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在隔天出门的时候,将那条崭新的灰色围巾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正和它的手感一般,很软和。

灰色的围巾半立着,遮挡住了青年的下巴,只露着薄薄的一截唇,在这个冬日里显得格外红润,就是最近研究所的同事们都忍不住多想,似乎从入秋开始,阿舍尔先生的气色瞧着更好了?

当阿舍尔自己看向镜子的时候,也忍不住产生这样的疑惑,似乎确实从入秋开始,那层萦绕在面庞上的苍白逐渐褪去,转而被另一种略有鲜活气的红润代替。

是因为家里的那不知名、不知形貌的生命吗?

疑惑的种子埋下,但也仅此而已,在某种奇妙的默契里,阿舍尔和家里的生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像是搭伙过日子的室友,守着那最后一道线,谁都不曾轻易踏出过。

……

帝都星上的药剂研究所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内部聚会,就是一贯独来独往的阿舍尔也没能拒绝掉同事的热情,最终在难得的提早下班后,跟着大部队走进了他们提前定下的餐厅。

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并非都大富大贵、出身贵族,为了考虑大部分人的消费水平,这家用于年末聚会的餐厅相对大众,包间内的装潢朴素但也自带舒适感,最主要的是干净。

阿舍尔坐在桌边,他并不太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发表言论,便只是撑着下巴当倾听者,只偶尔在某位红着脸的同事靠近、想要敬酒的时候,才会伸着那细白的手指捏着酒杯,轻啜几口。

酒水很甜,甚至有些齁嗓子。

研究所里的研究员大多没有太好的酒量,阿舍尔也是如此,他拢着理智浅尝辄止,但到底忽略了这甜滋滋、喝着像是果汁的酒水的后劲,当聚餐结束,那股朦朦胧胧的酒意上涌,烧灼着阿舍尔的神经,反倒没那么上脸。

冬日里户外的冷气浮动着,阿舍尔慢吞吞走在后方,抬手拢了拢挡在下巴上的灰色围巾。

那几个喝得大醉的同事被帮着抬上了悬浮车,只面颊微红、行动间看似不受影响的阿舍尔被同僚们当作是少有的清醒者,反倒没那么关注,只偶尔几个空隙里会回头打量着他,似乎是在朦胧的冬日里欣赏着青年面颊微红的惊艳。

“我、我可以叫您阿舍尔吗?”一个高大年轻的研究员落后几步,挺拔的身子挡住了几缕下落的风雪,倒是叫阿舍尔抬起了被藏在围巾里的下巴。

“……可以。”青年回答的声音略有些慢吞吞,但胜在清晰,倒也没叫年轻的研究员发现异样。

对方红着脸,不知是冷的还是羞的,步伐放慢了很多,似乎在配合着阿舍尔的速度,“您、您真的很厉害,很早以前您就是我的偶像了!”

他说起自己的钦佩和喜欢时有些不好意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透着纯粹的喜欢,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巨型犬,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夸奖。

那一刻阿舍尔忽然有些恍惚,他冥冥中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被酒水侵扰的思维迟钝得厉害,却猛地叫他心脏一缩。

似乎在隐隐作痛。

在很久以前,是不是也有谁这样盯着他看呢?

亮晶晶的眼睛,纯粹的喜欢,天然的亲近,以及像是大型犬一般的表现……一切的一切熟悉到脱口欲出,可当阿舍尔试图回顾时,只能窥见大片又生硬的白。

“您流泪了吗?”

年轻研究员的声音拉回了阿舍尔的思绪。

“我……”他顿了顿,抬手果然碰到了眼角的湿热。

阿舍尔眨眼,那层晶亮的水光很快就在冬日里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霜,笼罩在他的视野上,白茫茫一片,就像是他缺了一部分的记忆。

他摇摇头,轻声道:“大概是风太冷了吧。”

和同事们告别,阿舍尔紧了紧围巾,坐到了自己的悬浮车里,在没了外人的环境里,那种端着的清醒似乎也瞬间消退,在意识彻底混乱之前,阿舍尔撑着意识按下了自己的目的地。

至少……要回家的。

帝都星清冷的夜色下,悬浮车划过一道银白,当它终于落在目的地时,斜斜靠在座椅上的青年已经陷入了彻底睡眠。

沾染在青年身上的酒气弥散在有限的空间里,微微的清甜因为阿舍尔的体香而演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甜却不腻,萦绕在他雪白的肌理上。

悬浮车外,几道模糊的影子靠近。

落下的雪花在深夜里逐渐变大,似乎还有细微的对话声起伏,伴随着悬浮车门被打开,一切的声音烟消云散,只剩下帝都星冬日窸窣下落的轻薄雪花,以及挡开了风雪的滚烫怀抱。

那是雪花落下都会蒸发的热度。

……

阿舍尔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抱回到家里,只是在醉酒的熟睡状态下,他知道自己并不抗拒,甚至有些天然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