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彻底包裹时,却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诡异的感官令阿舍尔不得不再一次起来,调高了卧室里的温度,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疲累之后的休息并不那么令人舒心,至少青年微蹙的眉头足以说明这一点。
不曾开过灯的黑暗室内,一切都陷入了僵冷的寂静,在片刻的针落可闻后,隐约有模糊的窸窣声闪过,像是错觉,并不曾引起床上人的注意。
睡得沉,但并不意味着睡得香。
似乎也是从三个月的时间段开始,阿舍尔的休息质量大幅度降低了很多,梦里的另一个“他”似乎总习惯睡在一个温热,且充满了安全感的怀里,紧贴的肌理相互连接着彼此的心跳,给“他”营造出了一个别样稳定的氛围。
这样的事情放在几年前,阿舍尔只会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从未和别的生命有过如此亲昵的境地,自然也不可能做这样的梦。
但而今,阿舍尔却迟疑了。
他像是产生了某种戒断反应的病患,正在远离温暖怀抱的同时努力自我适应着,哪怕近三个月来他日日无法拥有好眠,但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戒断这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古怪反应。
于是这样的夜晚睡起来,便更加难耐了。
直至后半夜,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开了雨点,属于秋日的寒凉被挡在了房间之外,一直持续到天明。
阿舍尔醒来的时候,窗帘外还是昏暗一片,连续了一整夜的雨水令帝都星陷入了朦胧的雾气之内,看什么都蒙了一层纱似的。
他起来的时候,思维还有种不清醒的晕乎感,或许是前一夜睡得并不好,直到阿舍尔忍着疲累,撑着手臂站在洗漱台前,甫一抬眼,才注意到自己面容上不正常的红。
大片潮热的红从眼尾蔓延至脸侧,唇瓣发白、不染水色,整个人精神不济到了极点,在片刻盯着镜面的怔愣和呆滞后,阿舍尔迟钝地从自己的形象上得到了一个答案
他好像生病了。
无人的空寂房间内除了正在运作的清洁机器人,阿舍尔才发现他自入住后并不曾置办家庭医疗机器人,就连能短暂遏制感冒发烧的药剂都还整整齐齐地摆在办公室内,从不曾被他带回到家。
勉强拖着无力的身体喝了杯温水后,阿舍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选择向研究所请假一天,并继续裹着被子躺回到床上。
在没有药剂和家庭医疗机器人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最原始的土办法,比如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
或许是因为身体上的病痛,也或许是因为前一晚未曾好眠的疲惫,那困意如潮水一般涌来,很快就淹没了阿舍尔的神经,将他拉入了更沉、更暗的深渊之内。
昏沉之际,意识都是混乱不清的。
阿舍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否有好一点,偶尔几个挣扎着睁开眼睛的空隙里,他模模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碰触着自己的额头,因为体温的升高,那一刻阿舍尔竟然不确定到底是谁更烫一些。
模糊不清的梦里,似乎有身影从阿舍尔的床边经过,清冷空寂的房间内多了些其他生命带来的体温,以及某些被尽可能压低、但依旧能听到细微动静的声音
“……发烧……”
“好了……吗……”
“怎么办……照顾……”
“……小声点。”
那些声音很断续也很模糊,轻轻巧巧像是羽毛一样,阿舍尔并不觉得是什么人登堂入室,他只会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病得厉害了,才会在无人的梦境里构造出这么一副不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场景。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够得上这层亲密关系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有谁会在他难受生病的时候充当“田螺姑娘”。
可是当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令阿舍尔在夕阳笼罩的房间里再一次清醒时,他摸着自己干燥的额头,感受着睡衣下的清爽,忽然有些质疑“田螺姑娘”的存在了。
病累感褪去,阿舍尔起身细细扫视过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如常的一切彰显着在他昏睡期间一成不变的现实,但偏偏某种诡异总作弄着阿舍尔的神经和警惕。
他趿拉着拖鞋起身,检查过高科技住房内的自主监控设备,空旷的画面显示着这间屋子的清冷,除了之间拖着病体、摇摇晃晃去接水喝的阿舍尔,再无任何动静。
……是错觉吗?
阿舍尔眉头微动,视线从监控上离开,他端着杯水慢吞吞地晃过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直到腹中发出饥鸣,待阿舍尔正准备喝下那管营养剂充饥时,却猛然发现空无一物的餐桌上,忽然多了点儿别的什么。
一份缠着包装纸的三文治。
阿舍尔脚步一顿,铅灰色的眼瞳深处闪过一抹迷茫。
这“田螺姑娘”是突然准备现身了?
桌子上的三文治最终也没能得到阿舍尔的“宠幸”,他就像是看不到一般,将其无视得彻彻底底,只打开了一份未开封的营养剂应付了腹中的饥鸣,才又抱着电子光屏坐进到书房里开启工作模式。
睡了一天的精神在晚间重新亢奋,阿舍尔戴着平光镜缩着腿坐在书房的沙发里,膝盖上放着流动数据的电子光屏,冷白色的手指时不时点一点,在荧蓝的光影下,愈发显得那张脸漂亮到不近人情。
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机器。
静谧的空气里模糊传来无法被人类感知的叹息声,就像是两个无法相互接壤的平行空间,只能干巴巴地各自藏在自己的角落,暗中窥视着一切。
……
这样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帝都星的秋日里温度逐渐降低,原本穿着轻薄外套的阿舍尔不得不应着季节,换上了一身冷灰色的风衣。
就像是他这个人的气质一般,暗色系的风衣上几乎不见什么设计,只是最普通简洁的款式,透露着穿着者的疏离,他曾一度因为出色的面孔和独特的气质而成为研究所内目光所聚集的中央,但也一直因为性格上的冷僻,变成大家默认的“高岭之花”。
依旧是从住宿点到实验室,再从实验室到住宿点的循环,自一个多月前的那场生病后,阿舍尔逐渐习惯了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另一个生命当然,可能也不止一个。
或许什么无法被人类科技探知到的外星生命,或许像是旧时代神话故事内描述的“田螺姑娘”一般,在阿舍尔换过不下五个家用监控设备,但依旧无法抓到对方的小尾巴后,他选择放弃。
于是生活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阿舍尔接受了屋里出现的另一个生命,也接受了那些会出现在他桌面上的茶水、食物,甚至是某些更让他的房间具有人情味儿的小装饰。
从最初的防备拒绝,到习以为常后的接受,偶尔阿舍尔回想起自己的一系列行为都会觉得诡异又无奈,他的警惕心在这件事情上大打折扣,到了一种大脑想要防备可身体却已经习惯的地步。
那是一种本能上的靠近,就好像在从前的无数个时间段里,他曾和“它们”亲密不分。
就好比今天
迎着帝都星冬日的第一场雪,当阿舍尔难得在傍晚之前回到这个终于可以被称之为“家”,并也真的有了点儿“家”的气质的房间后,他看到了插在花瓶里的新鲜花束,以及一份包装精致,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