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延陵宗隐放开了环抱着纯懿的双臂,对着她露了个冷笑,转身摔门而去。
一连几天,延陵宗隐再也没踏入纯懿的小院,纯懿丝毫不受影响,平静地继续过她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刚吃完午饭,纯懿正准备回房去午歇,外面忽然来了一个兵士,手里提着个篮子,恭恭敬敬对着纯懿行礼:
“娘子,这是宫中赏下的点心,都是贡品,郎主让小的赶紧给您送来,您还能尝上口热乎的。”
塞里认识这人的确是延陵宗隐的亲卫,却还是很谨慎地用银针先试了毒,确认无碍,才递到纯懿面前。
纯懿看那年轻兵士眼巴巴盯着她,显然是等着她吃上一些好回去交差。纯懿也不想为难他,伸手捻起一块造型精致的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吃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一边擦手,一边对着他笑道:“还热着,很好吃,辛苦你……”
话还没说完,纯懿只觉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身子虚,气血不足,应对这般头晕已经很有经验,便停下手里的动作,静止不动,皱眉等着这阵晕眩过去。
可这一次,晕眩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发严重,严重到她耳边轰鸣,眼前也全是金星,四肢更是虚软无力,甚至连硬撑着继续坐在桌边都做不到,整个人顺着椅子滑了下去,委顿于地,没了任何知觉。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纯懿已经身处一间暗室之中,墙壁和地面都是冰凉的,让她想到了大理寺的死牢,阴冷湿寒,没有一丝光亮。
感知渐渐回笼,察觉到手腕脚腕并没被绳索绑缚,纯懿试图移动手脚,却发现四肢还是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来。又试了几次,纯懿便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放心将她扔在这里,也不再挣扎,安静躺在冰凉的地上,漠然听着遥遥传来的一滴一滴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女声忽然从上方响起。
“你倒是厉害。”她的声音在暗室中回响,“二太子是什么人啊,有仇必报,你欺骗他,背叛他,害他失去一切,还试图杀他,我以为他恨透了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没想到,他竟还巴巴地将你带了回来。”
那女声笑了两下,本来很是娇媚,却骤然转为阴冷:“你会毁了他的。他下不了手杀你……我可以。”
第 91 章
那姑娘停顿了一下,唇边含笑,等待着欣赏纯懿的恐惧和惊慌,等着她苦苦哀求自己绕过她的时候,再狠狠羞辱她一番。
可地上躺着的纯懿却动都不动,若不是还睁着眼睛,简直就像是还没醒来似的。
那姑娘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厉声喝问:“我说话你听见了没?”
见纯懿还是没反应,上方一扇小小的天窗“啪”的一声被合上了。没过一会儿,沉重的石门缓缓移开,一个玲珑的身影进入暗室,刻意踩着纯懿的手走到她身边,没好气地踢她一脚:“说话!”
纯懿眼珠子缓缓上移,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面前的人:“唐括姑娘。”
唐括额尔手持一柄牛皮鞭,轻“哼”了一声:“我以为帮你逃走以后,我们这辈子就不会再见了。若不是我,就凭你那情哥哥和老头子,他们能那么顺利跟你接上头吗?”
纯懿没想到,唐括额尔竟还在逃走这事上推了她一把。她缓缓道:“原来那日是你。我欠你一句谢谢。”
“你不止欠我一句谢谢。”唐括额尔倨傲地昂着头,“宗隐哥杀了太子的谣言,就是你传的吧?你想让大王诏回宗隐哥,好让他没办法继续追踪你们,听闻那道喊他回去的诏书去的很是及时?你看,我又帮了你一次。”
纯懿沉默一会儿:“及时是及时,但速度比我预想的慢多了。之前我还疑惑,这么重大的消息,应该不至于那么慢才传到大王耳中,今日听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纯懿身上有了些力气。她靠着墙壁费力撑起身子,抬眸看向唐括额尔,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来:“虽然你一直试图阻止大王听闻这个消息,但是不管怎么说,最后也是你及时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唐括额尔没想到纯懿这么敏锐,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测出了真相。她终于肯正眼瞧上几眼纯懿,然后也露了个笑容出来。
“怪不得宗隐哥喜欢你,你真是一个坚韧又聪明的女人。”她用小牛皮鞭挑起纯懿的下巴,直接了当的道,“如果说按我来之前的想法,你求求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你再逃一次,但是现在,我一定要杀了你。毕竟……”
她拍拍纯懿的脸颊,眸中透出几丝凶狠来:“得宠的女人不可怕,聪明的女人也不可怕,可像你这样,既得宠又聪明的女人,就很可怕了。”
唐括额尔直起身子,后退几步,手里皮鞭一甩,重重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什么遗言?我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宗隐哥。”
又一次直面死亡,纯懿内心却依然无比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她的信念被全数击碎,再没了坚持的方向,她也努力了很久,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可以让她继续撑下去的理由。
她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心灰意冷,郁郁地劝她接受现实,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像父兄姐妹那样,在虞娄过一天就算一天,不用多久,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可另一个却激动地质问她,那么多的血和泪,那么多的强制和压迫,成为废墟的汴京,回不去的临安,她真的能忘掉吗?
纯懿忘不掉。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快要将她撕裂,生死对于她来说早就不甚在意。如果说今日便要遗言……
纯懿默然想了想,轻轻开口:“如果这样,就请你转告他:世间生死最大,既然我已殒命,曾经的恩怨纠葛便一笔勾销。我不再必再想着复仇,也希望他不要拿南庆撒气。”
唐括额尔有些诧异地挑眉:“就这?”
“对,就这。”纯懿微笑,说出“一笔勾销”四字时,她的神情中终于带上了几分释然,“我没有别的话了。多谢你。”
“那行。”唐括额尔点头,“我也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纯懿帝姬这般的美人儿,我还是乐意让你死得好看一点的。毒药行吗?”
她随手将鞭子丢到一边,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效果很好,就是会有点痛苦,你忍一下。”
看她这般熟稔自然的动作,显然这样的事没少干。纯懿不置可否,安静倚坐在墙角,注视着唐括额尔拔掉瓶塞,缓缓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
外面“砰”的一声巨响,让唐括额尔的步子顿了顿。她皱起眉头,正要质问是谁在破坏她即将要取人性命的好心情,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命令和威压的口吻,竟然穿透了沉重的石门,清晰传入唐括额尔和纯懿耳中。
“开门。”
略微停顿,然后,伴着一阵刀锋劈砍岩石的声音,那道声音中的咬牙切齿已清晰可辨。
“开门!”
只这两个字,纯懿就立刻听出,这是延陵宗隐。
延陵宗隐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唐括额尔自然也听出来了。她看看现在还紧闭的石门,又看看虚弱的纯懿,显然也被突然而来的延陵宗隐乱了心神。
延陵宗隐向来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他本就在懊恼自己用了这么久才找到这里,担忧里面纯懿的情况,现在只稍微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回应,便再也按捺不住焦躁暴虐的心情。
他丢开大刀,厉声道:“拿火药来!”
里面的两人清楚听到了延陵宗隐的怒喝,纯懿倒是还好,可唐括额尔却慌了神。她仗着有叔叔唐括国相撑腰,向来嚣张跋扈,什么祸事都敢闯,一时竟忘了,延陵宗隐比她还无所畏惧,也比她更疯。
“不能用火药!这里会塌掉的!不止我们,你也会被埋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