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延陵宗隐看着面前的纯懿,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落进了耳朵里,可他却似乎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的话中隐含着的他所渴盼的希望,让向来雷厉风行的延陵宗隐竟然有些怀疑自己,有些怔怔的盯着她,试图确认:“你什么意思?”

可不待纯懿回答,他便先开口,断然截住了纯懿的回答:“算了,不必说了。”

延陵宗隐放开纯懿的肩膀站起身来,转身走到散落于地的衣裳旁,弯腰将刚刚被自己踢飞的衣裳又捡了回来,默不作声的套上袖筒。就在他低着头系绳结的时候,纯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柔柔的,却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给我些时间,不要逼我,好吗?”

延陵宗隐双手顿在胸前。

隐秘的欢喜从心底最深处涌出,顺着奔腾的血液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就是一丝丝希望,也是他之前从未能触及的。

停滞一会儿之后,延陵宗隐猛地转身,再次回到纯懿面前。这一次,他揽着纯懿双肩的动作轻柔,定定看了她许久,然后右手搭上她的脸颊,在她耳侧轻轻摩挲。

他低声许诺:“好,我给你时间。”

第 90 章

延陵宗隐能看出来,纯懿真的在很努力的调整自己。

她不再关心政事,也不再变着法儿的打听外面的消息,甚至连听闻她回到上京的孟曹勋震惊无比地找上门来,纯懿也只是客客气气将他送走,还不忘叮嘱一句:“纯懿帝姬已死,孟大人以后不必再来寻我了。”

看着孟曹勋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黑塔上前一步站到延陵宗隐身边,中气十足地提议:“郎主,我去砍了那个老头儿。”

然后又自以为很贴心地补充一句:“您放心,绝不会被徐娘子发现。”

延陵宗隐将视线从孟曹勋离开的方向收回,提步跨进纯懿住的院子:“不必了。”

走了两步,延陵宗隐又回头,看着正在挠头的黑塔沉声吩咐:“你若是闲,派人去趟南庆,催一催徐结。”

纯懿正在屋里煮茶。现在她有了全套的茶具,甚至还是产自南庆建窑的建盏,什么兔毫釉、曜变釉,南庆最时兴追捧的茶具,她这里比许多南庆世家还齐全。

见延陵宗隐来了,纯懿微笑着邀请他入座,然后继续与塞里说话:“你刚才说什么?”

自纯懿回来,当小郎主当得好好的塞里再次被延陵宗隐喊了回来,重新做了她的贴身女官。听纯懿追问了,塞里依旧板着一张脸,声调没有一点儿抑扬顿挫,将一件本来很耸人听闻的大事讲得无趣极了。

听闻那天在酒楼里议论她的那个纨绔喝多了,半夜被人拖进了小倌馆里,等被家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是衣衫尽碎、奄奄一息,甚至连腿都伸不直时,纯懿只是微微一怔,然后看向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延陵宗隐,不赞同地摇头:“你既然已经打了他,就不必下这般重的手。”

延陵宗隐将最后一口茶抿入口中,然后一手端着杯底,将茶盏轻轻放回茶托上,动作做的有模有样,甚至可以勉强称上一句优雅。

“你说什么?”他抬眼看向纯懿,疑惑道,“什么下手,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延陵宗隐,纯懿无奈,也不再追问,只又为他盛上一勺茶汤。

因着延陵宗隐现在还是太子惨死一案的最大嫌疑人,虞娄大王还没有恢复他的官职和爵位,他也就没什么政事可忙,每日有许多的时间在纯懿眼前晃悠。

每日的三餐是必须要一起吃的,空闲时间是一定要一起做些什么的,延陵宗隐甚至还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就是用金子银子对着纯懿一顿猛砸,或者是用金子银子买了各种东西后对着纯懿猛砸,让纯懿的小院库房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各样或奇怪或没用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延陵宗隐的凶名在外,还是他提前派人打点过,后来出门时,纯懿再没听到过什么难听的议论,反而听到了好几次旁人的夸赞。大部分时候,是在说她美如天仙,性情温婉,有时也会不无遗憾地提起,若是她能经常笑一笑,一定会更加风采夺目。

最过分的是有一次,他们议论的竟然是她应该多看看自家二太子,然后就穷极了世间所有美好词汇,将延陵宗隐从头到脚夸了个遍,每一句的落脚点,都是在她如何应该珍惜他,应该如何对他好一点云云。

纯懿听着里面尴尬又刻意的“议论”,一双眸子便看向身旁的延陵宗隐,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纯懿这般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延陵宗隐轻咳一声,随手抓起旁边一串流苏,直接朝纯懿头上怼:“这个不错,好看,衬你。”

逛了一日回府,两人并肩走到纯懿的小院前,按照近些日子的默契,延陵宗隐便应该道别然后离开。

延陵宗隐最大的优点恐怕就是言出必行,既承诺了要给纯懿时间,他就再没半夜摸进她的房间,就是有时搂着她时,他的热切和渴求已经明显到纯懿甚至无法装作毫无所觉,他也用那强悍的自控力硬生生咬牙忍下,没有越雷池一步。

今日,延陵宗隐却不太想走。他有些殷切地看着她,提议:“今日东西有些多,不然我帮你送进去?”

纯懿微笑道:“塞里很厉害,她可以拿进去的。”

延陵宗隐颇有些不甘不愿地将东西递给了塞里,又东拉西扯寻了好些个理由,却都在纯懿清亮的眸子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最后他终于失了耐心,也不耐烦再去寻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把将纯懿扯进怀里,双臂紧紧箍着她,火热的唇已经落在她唇上,激烈侵略着她香甜的唇舌。

纯懿乖顺昂首承受着,只在延陵宗隐终于气喘吁吁地放开她时,淡淡开口:“你说过会给我时间的。”

“我在给,”延陵宗隐拇指留恋地擦拭着纯懿的唇瓣,非常理直气壮,“可我不是庙里的秃头和尚,大鱼大肉吃不得,清粥小菜总得给一些吧?”

什么清粥小菜,他火热滚烫的呼吸和跃跃欲试的身体,都在明晃晃昭示着他对她的渴望。

先是拥抱,然后是亲吻,一步一步试探,一步一步试图向前迈步,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不知是该说蓄谋已久,还是良苦用心。

纯懿心底却还是一片平静,像是覆了厚厚一层藻的死水。激不起一点儿波澜。

又过了几日,延陵宗隐与纯懿一起吃早饭时,久违的宫中侍从来传虞娄大王的命令,宣延陵宗隐入宫。这一去便是一天,而还没等他回来,南庆派了使者前来议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上京,传入了纯懿耳中。

纯懿的心终于稍稍起了些涟漪。

到了晚上,延陵宗隐终于带着久违的好心情回来了。倒不是因为他因促成和谈有功而官复原职,而是因为,他等待已久、寄予厚望的南庆使臣终于到了。

一见到纯懿,他便展臂将她搂入怀里,在她唇上重重一吻,黑眸中少见地带着些愉悦:“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里。”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现在全部都解决了。虞娄与南庆和谈,两国之间不会再有战争,你不用再担心悲剧重演。露陌,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纯懿安静靠在延陵宗隐怀里,只余悲凉。

一切都结束了,那她们这些人,她们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目睹了无数生离死别,经历了彻骨痛楚的亡国之人,就真的成了弃子,成了代价,甚至连复仇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纯懿沉默良久,最后只是点头,轻声道:“嗯。”

延陵宗隐听出了她的隐忍。他将她从怀里挖出来,黑眸定定盯着她:“你不开心?”

纯懿摇头,脸上仍带着空洞的微笑:“没有。”

巨大的希望落空之后就是巨大的失望,巨大的失望又衍生出难以抑制的愤怒。延陵宗隐眸中的喜悦渐渐褪去,重新化为一汪深潭,颊侧肌肉抽动着,两排牙齿早已紧紧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