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方气得发抖,字字铿锵:“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是人就要有坚持,王道就是一杆旗,有这杆旗虽不一定成功,但没这杆旗,就没有原则,没有原则必定无法成事!李芙妳告诉我,高灿有这杆旗吗?他连皇旗都立不起来,谁要替他卖命?更别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李芙被乔方吼得也浑身气得不行,手都攥成了拳头;当她想反驳,乔方又冷笑道:“妳不过是倚仗了高灿,生怕朝廷一换了人,妳的官就当不成了,就不被重用了。”
李芙本来已经坐下,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又倏的站起来,几乎目眦欲裂。
“大哥,我从没这么想,你不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妳,但我了解高灿;李芙,太上皇是昏庸,但他眼睛不瞎,为何他当初要选大皇子为储君,而不是他五殿下?就是因为高灿有他的问题!一个连父兄都可以不救的人,妳觉得他能当一个好国君?在他心中野心和大义,究竟孰轻孰重,他不会掂量,妳也不会吗?”
乔方气得口不择言:“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失望地摇头,转身想离开政事堂。
李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乔方的气势剎时间让她觉得有理,可却又觉得有地方不对;就在乔方要跨出院子,李芙出了声──
“大哥,你说的道理我懂,可我不会听你的。”
0145 #145 李芙特别觉得自己有当权臣的潜质
我说的有道理,但──不会听我的?
乔方脸色狰狞:“妳说什么?”
李芙深吸口气,论正气凛然,她确实没有乔方的大义,但论人情,她觉得自己比乔方有温度多了!上一世学法多年的她、在军政世家浸淫二十几年的律师李芙,你如果说她究竟体会了什么、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大哥,你和三哥结拜,却愿意为了正统大义灭亲,这是你的选择;可我明知你是对的,却不听你的,原因不为别的,就为高承安曾真心实意的待过我,多次救我于生命危急之中。你说先帝为何不立他为储,真是他能力比不上平康帝吗?你也别骗自己骗我了,太上皇选择平康帝,大多还是利益考虑。大哥,这些日子,三哥战战兢兢,就怕走错一步,让大家满盘皆输、让大晋尽毁;他是自负不假,可他也听得进谏言,他也知错会改。你心里清楚,平康帝归来复位,第一件事就是拉拢江南士族。他深知『为政者不得罪巨室』的道理,他很快就可以和那些巨贾成为一体。可三哥他带过兵、知人间疾苦,他当皇帝,亲的是百姓,也会善待将士。”
李芙声音有点哽咽:“你说我已身居高位,平康帝归来,我便无法在朝堂立足?恰恰相反,我巴不得他回来,这样我与韩战就可以摊子撂下,自在快活回芙瑶山庄。大哥,你以为这些朝廷纷争、繁琐政事是我喜欢的吗?我现在还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当初咱们四人结义时,你那一句『为国为民』吗?”
李芙眼神直盯盯看着乔方:“我想回家,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回家!芙瑶山庄那么好,像个世外桃源,我和韩战可以在那里当一对神仙眷侣;可我也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我不能回家!因为换一个人,没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不退!大哥,这才是我的真心话!我自认我不是一个两袖清风、品德多么高清无暇的人,但这些年我从世族里取的钱、花的钱,我以权谋得来的利、打压对手得到的好处,全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我没有走错一步,我无愧于大晋的百姓,就是支持三哥,也是因为在我心中,他比那个平康帝更能当好大晋的皇帝。所以,这件事上,你走你的道义,我成全我的情理,你我,也就是各位其主罢了。”
乔方已经说不出话来;李芙大剌剌承认自己就是与他立场不同,这不是对错问题,是立场问题;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乔方心里也很乱,不再争辩,转身离开了政事堂。
李芙闭了闭眼睛,突然叫来范顺:“顺子,你跟着乔将军,看他去了何处?有什么动静,马上让人向我回报。”
李芙怕乔方挨文臣家一个一个去拜访,若他真这么做,只怕好不容易稳当的朝堂,又要混乱起来。
晚上二更天的时候,范顺亲自回来禀告,说乔方哪都没去,直接去了兵部。
“他去兵部做什么?”
“去催战死将士的抚恤,以及讨要他这两年的军饷。”
李芙这时候才一惊,怪自己疏忽──乔方在茂城根本没有住处。
傍晚他来政事堂,可能也是想问她找个落脚地吧!实在是……堂堂大晋兵马大元帅,竟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李芙不管了,马上着装亲自到兵部找乔方;外头下着小雪,当她到达兵部衙门,乔方正从里头出来,伟岸高大的身躯,还穿着早上的戎装;在灯笼幽暗的黄光下,显得十分孤寂落寞。
李芙此时的愤懑都消失了,对这样一个为国为民却不为己的战神,只有满腔的敬意。
“大哥。”
乔方看到李芙有点意外,李芙道:“大哥,你在城里没有落脚处,我给你找个地方。”
乔方道:“不要太贵的,军饷留着填抚恤的空缺。”
李芙笑:“放心,是我家的产业,住妹妹家,不要钱。”
乔方也不矫情:“这样甚好。”
李芙本来觉得经过傍晚那一吵,乔方不一定会承自己的意,甚至会跟自己割袍断义。或许是她最后那几句话让他明白自己的坚持,就算不苟同,也能理解。
两人坐马车来到畅语江南。
“这是我家的酒楼,大哥就当自己家。”两人下车,李芙红着眼眶:“大哥,妹妹仍是希望大哥好好的。”
乔方叹了口气,拍拍李芙肩膀。
李芙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这些年来,乔方真如高灿第一次和她提到此人一样:“青雪兄不是忠于我,他是忠于大晋。”
李芙能纵横朝廷,大小事认准了就能霸道不让,除了来自高灿的信任,其实最大的仗恃,就是来自乔方。
朝堂忌惮公孙舆、忌惮高灿,但更忌惮乔方;什么君威、资历、探花郎学识这些都是假的,乔方手上的大军才是真的!只要乔方支持高灿,朝中就没人敢动皇帝,可一旦高灿失去他的支持,凭这两年江南世族割的肉失的血,高灿的位置就不会稳。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终于相信妳说的话了。”
李芙一脸疑惑。
乔方看了看酒楼:“妳家产业真气派。”
李芙尴尬笑了。
李芙小厮伙计听到李大小姐来了,那出来的阵仗才真是吓到乔方。
李芙的表姊杨堇初亲自安排乔方的住处,她将他带到临河的一个别院,闹中取静,别有一番天地,乔方看着外面景致有些失神。
虽然已经晚了,但杨堇初亲自去厨房打理吃食,李芙又让表姊派两个小厮给乔方,让他们这段时间伺候他。
烧水洗澡、更衣吃饭,对着河,几碟小菜、一壶烧酒,扬州的初春夜晚,暖洋洋的。乔方从战场上退下来,瞧这江南风光、一弯明月倒映,彷佛身在梦中。
他突然放下筷子,李芙心里一惊,千万别跟她说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的。
“大哥,菜不合你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