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4 #144 要让我承认平康帝是个『君』，对不起，办不到！

李芙听了失笑：“大哥别这么说，此刻应该以大局为重。”她眼睛转了转：“或许过些时日，把该忙的忙完了，我上前线去瞧瞧他也行。”

谁知乔方却道：“不行，现在朝中就靠妳撑着，妳千万不可离开。公孙大人病重，除了妳，大哥实在不知道有事要找谁……”他目光深沉：“三弟要不是有妳陪着，他也顶不住南方势力的千钧压力。”最后道：“妳一定要坚守在政事堂里。”

李芙咬唇，这一个两个的，都把责任丢给她这个小女子，实在是……

乔方后来又说了几句，可李芙却没听进去，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劝说这位大哥放弃让平康帝登基的念头。

当初四人结义，只有乔方这人，李芙最吃不透。一来她本来就比较少与他接触，二来他说话耿直，又不慕荣华。仔细想想，四人当中，他最好捉摸，也最难掌握。

说实在的，四人当中，她和韩战不用说，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都能为对方去死了，感情自是如胶似漆；和高灿也是真心实意的兄妹相挺，唯独和乔方，她与他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与他的交情，甚至还不如苏袤。然而偏偏又是时势所趋，他又能与自己、韩战气味相投、生死相托，最后义结金兰。

他们的结拜，不是来自情份，而是来自有相同的抱负和立场，俗话中所谓的“惺惺相惜”。

“大哥。”李芙思来想去，开口道：“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几天，三哥今日也是急躁了，我们可以……”

“不可以。”乔方蹙眉，一脸没得商量：“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

“可是大哥。”李芙声音软而坚持：“你应该知道，整个江南为了这场大仗，已经彻底被掏空了，你只能放士兵回来屯田。”

“我心里有数，接下来这一仗不用打。”他道：“不只我们，鞑靼也一样要休生养息。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妳办一件事，而且要尽早办，最好是能在开春结束前。”

“什么？”

“妳虽已主管政事堂，但分量仍不够，我想由我出面牵头，妳召集群臣，让六部、翰林院、政事堂联名上书。”

李芙瞪大眼睛，心脏差点往外蹦！

“我们与鞑靼和谈，要迎回平康帝，并且要求陛下退位，让平康帝主导接下来北伐。”

李芙不知如何，明知道他说的都是正道理，却也气得发抖。

乔方继续道：“鞑靼人一定会放，否则我们就打进中原。蒙拓这一次惨败，在鞑靼族中地位一落千丈，多的是趁机踩他耻笑他的人，且鞑靼已经打算扶持三皇子即位，蒙拓为了巩固大皇子的位置，也只能放了平康帝。”

李芙：……

乔方自顾自道：“四妹，你必须早日──”

“我做不到。”

乔方脸色骤变。

李芙道：“大哥，迎回平康帝，在情在理，这件事可以做也必须做；可是『废立』一事，自古就不是臣子该做的事。陛下愿不愿意退位，取决于他，你我无权废帝。”

乔方脸色铁青：“胡说！当初我与公孙先生扶持陛下，就已经言明──”

“大哥。”李芙脸色冷然：“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这份奏折，您告诉我，奏折一上，你让陛下如何处之？”

乔方正气凛然：“当真正的帝君归来，他五殿下自然该归还帝位，还要怎么自处？”

李芙笑了，还哈哈大笑。

乔方恼怒：“妳笑什么？”

“大哥，你觉得平康帝会留他吗？”

乔方：……

他楞了片刻，才道：“有你有我有二弟，何尝保不住他？”

“是吗？”李芙冷然：“大哥，你不是文人，不是会钻营的朝臣，朝堂上的算计你不懂就算了；但史书你看过吧？句践复国，毒杀文种，一句兔死狗烹说他忘恩负义；但真正的原因，还包括文种看过他怎么吃屎、怎么吮痈舐痔、怎么在夫差面前卑躬屈膝。”

她站起来：“你可以说平康帝是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我告诉你，我和所有将士拿刀拿剑在守护京城的时候，他却带着永勤帝垂下他的手，抛弃他的子民，套上马车偷偷想难逃，是被鞑靼人给逮着了才一路带到大安城去。”

乔方：……

“你知道他是怎么跪在蒙拓面前给他鞠躬擦鞋？你看过当鞑靼士兵掳着皇室公主、大臣妻女凌虐侮辱的时候，他在旁边做什么？他在煮茶吹笛，给鞑靼人助兴取乐！这些你没看见但我看见了！不只我看见了，苏袤唐子庚段绅都看见了！你说在这些人心目中，一个帝王骨头这么软他们会跟你联合上书？就算迎回平康帝，你要我和他们一起抛弃坚守到现在、和大家一起把大晋守下来的开盛帝拉下来，改跪平康帝，高喊吾皇万岁，请你带领我们一起攻打鞑靼，给杀害凌辱我们的父母妻儿报仇，你说我们如何跪得下去！如何跪得下去！”

乔方：……

“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弄死开盛帝、弄死你的三弟？”

乔方是受到震惊的，可他仍信奉他的道义：“我退一步问妳，妳的老师有没有教过妳『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五殿下本来就是臣！”

“老师也教过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为轻？”乔方声音充满危险：“你以为上万将士奋不顾身在前线为国捐躯为的是什么？就为一个开盛帝？你以为单靠他一个，就能让将士们连命都不顾，忍受严寒北伐报仇？”

“你说到重点了，他们不是为一个开盛帝，但也绝不是为一个平康帝！他们为的是大晋的尊严、为的是在大晋生活的亲人！”

面对大晋第一战神，李芙毫无畏惧：“大哥，我以前念过一本书，叫做《老残游记》，我知道你没看过，书里头提到一些官员自恃清高，认为自己顶天立地，俯仰无愧，百姓偷盗就该依刑罚处刑，绝不能说情。可你知道吗？百姓为何偷盗？为何要反？因为天地不仁，因为上位者过着朱门酒肉臭，不管他们亲人已成冻死骨！”

乔方被怼的一时说不出话。

她喘了口气：“孔子告诫子路『如得其情，哀矜勿喜。』大哥，治国，要靠一颗仁心，不是硬梆梆的理法。话再说回来，你们把三哥当什么？你们需要一个皇帝的时候就推他上去，平康帝要回来就联名粗暴的废了他；你知道为了给流民一个栖身之所、为了给前线战士一口军粮，江南士人对他几乎恨之入骨，因为变法！而变法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恢复中原！而你这一回来，还没对他说句体己话，像对我一样说句『辛苦了』，就急急忙忙要联合群臣把他从位置上扯下来，你想过他的处境吗？想过他的心情吗？你是占理，但你的人性呢！”

“我……”

“是，名义上他该让，但怎么让？你也要让他让得心服口服，给他一个让他服气的理由。”李芙冷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呵呵，大哥，你有你的道、你的君，可惜我心里的道和君和你不一样。梁惠王可以质问孟子天地君亲师，一个百姓可以弒君吗？孟子怎么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她深吸一口气：“要让我承认平康帝是个『君』，对不起，办不到！”

乔方近乎咆哮：“李芙，妳读过圣贤书，摸摸妳的良心！妳是为了这个国家说这些话，还是为了自己？”

李芙瞠大杏眼！

乔方冷笑：“是，大哥知道妳心里一定觉得我愚忠，不过是个皇帝，换谁当不行？反正都是他们高家的，又何必非得北方那个来当？李芙，妳有没有想过，妳的老师、江南的士族，甚至京城被迫，慷慨赴死的那些翰林院大学士、那些被抓去北方的朝臣们，他们为的是什么？”

“妳觉得妳的老师也是愚忠吗？”乔方摇头：“不是！我今天告诉妳，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就是这个『忠』字，才有千万男儿前仆后继与鞑掳一战。不管北方那位是旷世明君，还是昏庸之辈，、只要名义在他身上，就不可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