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1 / 1)

他冷呵一声,“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骗骗北梁自己人也就罢了。怎么我大宁这满朝朱紫公卿,竟也肯信?”

郭御史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争执之声,两派意见越吵越凶。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已递了致仕奏章的宋居珉缓步出列,紫袍玉带在殿中熠熠生辉。

这位宰相虽然面容憔悴,声音却沉稳有力,“陛下,圣人常言‘化干戈为玉帛’,此中深意...便是两方纵然曾有血仇,若能修好关系,于双方都大有裨益...因这‘止戈为武’的‘戈’字背后,是多少母亲哭瞎的双眼啊...”

他手指划过北方,语气里含着哀叹。

“边关每战,必添新坟。塑雪城下的白骨未寒,大昭寺的英魂未安。那些日日哭祭的老父母们......”他声音哽咽道,“且不说朝廷每年拨付给他们的抚恤银两,给国库开支造成重负,便单看这些失去亲人的大宁百姓,都叫人看着怜惜啊.....”

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道,“老臣恳请陛下,将这备战之资转为养民之费。让边关儿郎解甲归田,叫孤寡老幼得享太平......”

宋居珉抬起的面容上,泪痕纵横,“这才是...真正的明君之道....是老臣在九泉之下,敢向太祖皇帝禀报的...仁政啊!”

他言罢,下方立刻有翰林学士站出来,引经据典,附和他的说法。

庆帝拖了几日悬而未决,今日早朝这般盛大,就是为了借助满朝势力,压下御史台的声音。

是而,朝中那些宋居珉的门生,和趋炎附势之人,立马站出来为宋居珉冲锋陷阵。

动辄以百姓安全,天下安危为说辞,仿若郭御史揪着三皇子不放,就是不在乎百姓们的性命。

庆帝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落在李信业身上。

“李卿镇守北境多年,于处置三皇子一事,可有良策?”

因三皇子一事,事关北境战和大计,军功赫赫的李信业,屡屡被叫来参加重臣组成的机密会议。但他始终恪守武将本分,垂首而立,并不发表意见。

庆帝有意垂询,他也只拱手答道,“回禀陛下,边将不宜预政,臣一介武夫,不通庙堂之事,唯知陛下剑锋所指,便是臣等赴死之处。”

言辞恳切,俨然一副任凭驱策之态。

他这般藏锋守拙,倒叫那些蓄意挑起文武之争的宰执们无从下手。

此时,庆帝看向李信业,以为他还是会敷衍推诿。

却不曾想,李信业抱拳一礼,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

“陛下,臣以为,若三皇子当真诚心求亲,不如让他将塑雪城当作聘礼送回。如此,我朝收复故土,百姓免遭战火,三皇子亦能如愿迎娶公主岂非三全其美?”

这番话说得直白如军中议事,却似惊雷炸响全殿。庆帝瞳孔微缩,郭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宋居珉的脸色顿时阴沉如墨。

众人怔然间,大理寺左寺丞沈初明,却贸然出声道,“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何事?”庆帝脸上也显出惊诧之色。

沈初明想到妹妹当日所求,又想到今日朝堂之上,看似扩大参与讨论的人数,其实只是宋相压制御史台的手段......

他便明白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宋相才是背后主导者,想要阻止议亲,只能先拉宋相下马,令其自顾不暇。

“陛下,臣前番奉命查办光禄大夫陆万安葬身火海一案,意外查到北梁细作与我朝官员暗通款曲,意图扰乱朝纲。彼时臣欲深挖其根,然陛下谕令暂缓,命臣先查京城流言一事。”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峻,“后经皇城司查实,那些蛊惑人心的谣言,正是北梁为动摇我大宁国本所散布。臣转而复核宋相府内侍女被害一案,却发现此案草草了结,其中破绽之多,令人瞠目!”

他言辞之间,看似历数近期接手的工作,却将大梁此前恶行在群臣面前重温一遍,堪称对主和派的无声驳斥。

沈初明双手呈上验骨笔录,声如金玉相击,“禀陛下,裴少卿结案认定,宋府虐杀侍女之事,乃是丞相夫人所为。然臣根据大理寺仵作王宴舟的骨伤鉴定,可知行凶者必为男子无疑!”

裴中当即出列,为自己辩白道,“沈寺丞莫非不知,高门主母处置婢女,何须亲自动手?府中自有小厮代行其事,验出男子痕迹有何稀奇?”

他转向庆帝,拱手道,“陛下明鉴,此案唯一尚未腐坏的侍女尸体,死者名唤香穗。大理寺的几名仵作当日检查,确实发现勒痕显示是男子所为。后来宋夫人身边的小厮福胜受不住审问,主动承认奉主母之命,掐死了这些侍女。”

裴中话锋一转,露出委屈的表情,“陛下,此案既已了结,与今日边关军情实无干系......”

他说着瞥向身旁沈初明,仿若沈初明此举,是故意越过他在天子面前表现自己。

庆帝随手翻动案卷,眉宇间已现不耐,“今日朝会议的是军国大事,其他案子细枝末节的出入与争论,沈卿可私下里禀告朕,实在不必......”

“陛下!”沈初明突然撩袍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他猛地直起身,眼中寒芒如电,“我大宁宰相府中百余侍女惨死,骸骨堆积如山,此等骇人听闻的虐杀案,难道不比边关烽火更动摇国本?”

他重重叩首,玉笏在青砖上撞出清脆回响。

“陛下,《左传》云:‘民不堪命矣’!如今市井小儿传唱‘朱门白骨曲’,茶楼酒肆皆议‘相府食人案....若朝廷对此视而不见,不能惩治真凶,我大宁煌煌天威何在?泱泱民心何存?”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道,“裴少卿所言虽有其理,但此案尚存疑点,恳请陛下垂听!”

“福胜承认所有侍女之死,都是出自他之手,可仵作验骨发现,从尸骨腐化时间来看,虐杀行为最早可追溯到七年前。而死者骨头上均呈现舌骨大角骨折或甲状软骨粉碎性骨折状况。且舌骨大角对称性断裂,明显是男性拇指压迫特征。甲状软骨板放射性裂痕,乃男性食指和中指施压导致。根据大理寺仵作伤痕鉴定,所有尸骨在颅骨两侧颞骨处,均留下对称性凹陷,可推测凶手指骨压痕间距超过两寸不止......”

沈初明眸光如刃,诘问如冰锥刺入,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死者舌骨上的断痕深浅、裂口走向如出一辙,显系同一人所为。若凶手真是福胜,七年前的福胜不过十余岁,怎会造成这等力度的伤痕?可见,福胜说谎了。”

沈初明笃定道,“依臣之见,真凶初次行凶时便已筋骨强健,此后数年更需体魄不衰,方能保持每具尸骸的损毁程度分毫不差。”

宋居珉广袖下的手掌骤然攥紧,余光如淬毒的银针般扎向宋鹤。这不成器的东西!分明嘱咐过他料理干净,竟留下这等要命的破绽!

宋鹤后背也霎时沁出冷汗。

他原以为选了手指相似的福胜顶罪便万无一失,哪曾想那些深埋地下的枯骨,经年累月后仍能道出凶手的气力与年岁。

“陛下...”沈初明公事公办的模样,俨然如寒潭静水不可动摇。

“此案牵连上百条人命,更涉朝廷法度威严。既已发现顶罪之嫌,理当彻查到底。若草草结案,非但有损律法公正,更会纵容真凶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