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裴寂的私印玉佩。

裴寂的手指随意地捻着那枚玉佩的丝绦,目光却依旧落在柳月璃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抖。

那枚足以令京中无数权贵趋之若鹜的玉佩,便如同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轻轻落在了柳月璃面前那张磨得发亮的梳妆台上。

“拿着它。”裴寂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低沉,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若真有人给你好看,亮出来,告诉他们,你的命,本官暂且留着。”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柳月璃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等待她的任何反应。

身影倏然一转,袍角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人已如鬼魅般掠至窗边。

木窗无声开启,又无声合拢。

屋内,只剩下柳月璃一人,对着梳妆台上那枚突然出现的玉佩,以及跳跃不定的昏黄烛火。

屋外的夜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柳月璃僵立着,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

过了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玉佩上。

当冰凉的玉石终于被她紧紧攥入手心时,一股巨大的酸涩猛然冲上鼻尖,直冲眼眶。

成了……竟然……真的赌成了?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要冲喉而出的呜咽死死堵了回去。

窗外的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

翌日。

裴寂端坐于大理寺正堂的高座之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深插进鞘里的利刃。

堂下,柳月璃纤细的身影跪在青石板上,如同一株被骤雨摧折的细柳,单薄得可怜。

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飘散在大堂里。

“大人明鉴……”那声音沾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泪水,沉甸甸的,“妾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她伏下身,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散落的几缕青丝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堂上侍立的几个年轻衙役,眼神早已控制不住地飘向堂下。

他们紧握着水火棍的手指都松了几分力道,脸上绷紧的肌肉线条也柔和下来,只剩下怜悯。

这场景,这声音,这姿态,无一不在控诉着一个柔弱女子在夫家所遭受的非人折磨。

谁能不心软?

裴寂的目光却沉得如同结了冰的寒潭,纹丝不动地定在柳月璃身上。

第一次在公堂上见到她,是在前任丈夫的拳脚之下。

那时她蜷缩在角落,发髻散乱,嘴角淌血,青紫的伤痕在素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那双含泪的眼睛望过来,盛满了全天下最无助的哀求。

他信了。毫不犹豫地判了她和离,亲手斩断了她身上的枷锁。

然而,当那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眼底时,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

那绝非错觉!

柳月璃似乎察觉到上方那道目光长久地停留。

她伏在地上的身体颤了颤,抬起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她的脸颊滚落。

“大人……妾身只求一条生路……”

裴寂搁在硬木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柳氏,你且安心。本官执掌大理寺,掌的就是人间不平事,断的就是世间冤屈情。你既已击鼓鸣冤,将所受之苦诉至公堂之上,本官自会为你做主,查个水落石出。”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笼罩着她,“你那夫家,若真如你所言,暴戾至此,视人命如草芥,本官定会依律严惩,还你一个公道。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话音落下,大堂里落针可闻。

衙役们紧绷的脸上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看向裴寂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敬。

少卿大人果然明镜高悬,体恤弱小。

裴寂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尺子,紧紧丈量着柳月璃脸上每一寸细微的变化。

她似乎怔了那么一瞬,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格外清亮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那苍白的脸上迅速晕开一种红晕。

眼中再次涌出泪水,这一次,那泪水似乎真的带上了滚烫的温度。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她猛地以额触地,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妾身来世做牛做马,也难报大人再生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