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映着她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裴寂高大的阴影里。

那道疤在光影交错下显得格外刺目,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听到裴寂冰冷直白的质问,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

“当然不是,”

然后,在裴寂冷厉的目光注视下,她扶着梳妆台边缘,慢慢地站起身。

单薄的中衣衬得她身形越发纤细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朝着裴寂,向前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裴寂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和极淡的血腥气。

她仰起脸,那道疤痕几乎要贴上裴寂冷硬的下颌线。

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点火焰。

她微微踮起脚,凑得更近了些:

“撞掉帷帽?裴大人,您猜错了。”

“我是……故意撞上您的。”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裴寂的心底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故意撞上他?

裴寂的眉峰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垂眸,目光沉沉地锁住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不是为撞掉帷帽暴露伤疤博取怜悯,而是目标直指他这个人?

“哦?”裴寂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但周身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无形中收敛了几分。

“撞本官?柳三小姐,你的胆子,倒是比你脸上的疤更让人意外。说说看,撞上本官,图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陋室,扫过梳妆台上那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劣质药膏,最后落回她染血的旧布巾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总不会是指望本官,可怜你吧?”

“可怜?”柳月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短促地嗤笑了一声。

她往后退开一小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挣扎却不肯折断的细竹。

第123章 春桃

“裴大人,”柳月璃直视着裴寂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

“您高高在上,手握生杀,翻云覆雨。而我,柳家一个连名字都快被遗忘的庶女,生母早亡,嫡母厌弃,父亲眼中如同无物。住在这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的角落,用着连府里粗使婆子都嫌弃的劣药,顶着这张连鬼见了都要皱眉的脸。”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右脸的伤疤。那暗红的疤痕在烛光下蠕动,触目惊心。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可怜。”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目光灼灼地迎上裴寂的视线,“那东西,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文不值,只会让人死得更快,更悄无声息。”

裴寂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幽深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柳月璃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我撞上您,是要赌一个活命的机会!赌一个能让我柳月璃,不再是柳府角落里任人踩踏的蝼蚁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裴寂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是。”柳月璃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裴大人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我脸上的伤,从不是意外。”

“两月前,我嫡母张氏所出的幼弟顽劣,打翻了滚烫的茶水,眼看要烫着张氏心爱的波斯猫。我离得近,下意识推开了那猫。结果?呵,一盏滚烫的茶,全泼在了我脸上。张氏反咬一口,说我惊吓幼弟在先,冲撞主母在后。我父亲连问都懒得问一句。便定了我的罪。这疤,就是我的罪证!”

裴寂的眼神终于微微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极寒的东西在翻涌。

柳府后宅的龌龊,他并非毫无耳闻。

“这只是开始。张氏不会容我。我这张脸坏了,她更有了由头。或是一碗失足落水的甜汤,或是一剂风寒不治的猛药……我活不过这个冬天。裴大人,您说,蝼蚁想活命,除了赌一把,撞上这府里唯一能压过张氏压过我父亲的人,还能有什么路?”

“我赌您!赌大理寺少卿裴寂,眼里容不得沙子!更赌您厌恶被人当棋子摆弄,张氏想借我这丑女恶心您,让您对柳府心生厌弃,好让我父亲在工部的差事更难一步。我偏要让她知道,她丢出来的这颗废棋,未必不能变成扎回她心口的刺!”

话音落下,狭小的厢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裴寂沉默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月。

柳月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瞬间掐进掌心。赌输了?他会拂袖而去?

还是会……直接掐断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的脖子?

然而,裴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并未伸向她的脖颈。它只是探入玄色常服的袖袋之中,片刻后,捻出一物。

不是武器,不是令牌。

那是一枚玉佩。

通体莹白,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玉质极佳,触手生温,一看便知非凡品。

玉佩雕刻的纹样简洁而古朴,像某种盘踞的兽,又像纠缠的云雷。

最显眼的,是玉佩正中,一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字

“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