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间,带着辛辣的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思绪。
他的脑海里,全是林菲菲的身影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她蹙眉思索时认真的模样,她偶尔闹小脾气时撅起的嘴……
(她若能像母后待父皇这般,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人,该多好……)
霍砚辞正怔忡间,瞥见皇后亲自拿起酒壶,为皇上满上一杯酒。动作轻柔,眼神专注,而后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皇上轻轻一碰,仰头便一口闷了下去。
那份与皇上默契十足的亲昵,像根小刺,扎在霍砚辞心上。他又仰头饮尽一杯酒,酒意渐渐上涌,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有些模糊。
宁德公主经过霍砚辞身边时,见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便停下脚步,声音轻柔地劝道:“太子弟弟,当心些,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能舒坦些。”
霍砚辞被这声音拉回些许神思,他侧过身子,想看清是谁在说话,可酒意让他视线昏沉,等他勉强聚焦时,宁德公主早已入座,他只看到一抹远去的藕荷色衣角,终究没能辨清人影。他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皇后这边,留意到大女儿君阳公主自入座后,便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食物,神色间带着几分心事重重。她不由关切地开口:“我们君阳,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愁嫁了?”
君阳公主闻言,脸颊微微一红,她放下筷子,起身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回母后,君阳不想嫁人,愿意一辈子侍奉在父皇母后身边,尽女儿的孝心。”
“别胡说。”皇后听了,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君阳是几个女儿中最沉稳懂事的,凡事都为弟和妹着想,如今到了适婚年纪,却迟迟没有中意的人选,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操心,“女儿家总要有自己的归宿,哪能一辈子守在宫里。”
皇上也在一旁帮腔,他坐在皇后身边,目光始终带着对皇后的体贴:“是啊,君阳。你母后为了你们姐妹几个的婚事,头发都快愁白了。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再说出这种不嫁人的话。有合适的人选,父皇母后自然会为你留意。”
君阳公主听着皇上皇后的话,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眉宇间的愁绪更浓了些。
第14章 意难平
另一边席位上,宁德公主的夫君,礼部侍郎之子肖国邦,见君阳这般,凑到宁德公主耳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指责:“你皇姐都快成老姑娘了,还这么犟,你这当皇妹的,也不知道劝劝她。”
宁德公主性子本就有些怯懦,在夫君面前更是像个受气包,她小声嘟囔道:“皇姐向来有主见,又仗着父皇母后疼她,有恃无恐,我哪劝得动啊。”肖国邦听了,不满地皱了皱眉,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殿内的歌舞正酣,绵玉、绵锦两位公主和尚圣公主,正吃得不亦乐乎。绵玉夹了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绵锦则对那盘松鼠鳜鱼情有独钟,尚圣公主面前更是摆了好几样点心,嘴角还沾着点心屑。
皇后看着这三个小女儿吃得高兴,笑着开口:“趁着你们吃得高兴,母后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绵锦公主最是好奇,立刻停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后:“母后,什么事呀?您快说,我们都听着呢。”
绵玉也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母后。”
尚圣公主连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食物屑,拍着小手道:“嗯嗯,我们都听母后的,母后快说。”
皇后脸上露出喜色,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你们的姨母,也就是我的亲姐姐,她有个女儿,与你们太子弟弟年纪相仿,性子也算温婉贤淑。母后想着,让她做我们皇家的儿媳,嫁给你们的太子弟弟,成为太子妃,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闻言,都看向霍砚辞,却见他伏在桌上,早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想来是喝得太多,醉得不轻。君阳公主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母后,太子弟弟好像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绵玉和绵锦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母后觉得好,我们没意见。”在她们看来,太子弟弟成婚是好事,只要母后满意就行。
尚圣公主则是一脸兴奋,拍着巴掌大声欢呼:“哇!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弟媳妇了?太好了!”
皇后笑着点了点尚圣公主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凑热闹。”随即转向身边的内侍,吩咐道:“来人,扶太子回府歇息吧。”
内侍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霍砚辞,往殿外走去。
尚圣公主见皇后夸了自己,得意地扬了扬小脸:“母后,圣儿一直很聪明的好不好,才不是只会凑热闹呢。”
皇后被小女儿的模样逗笑,殿内的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只是那醉倒的太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在这场家宴上,被悄然定下了。
一个月后。
北堂街的青石板路,被初夏的雨润得发亮,空气里飘着隔壁糕点铺新出炉的桂花糕香气。
街角那家刚开了半月的“牵缘阁”,如今已是这条街上最惹眼的所在并非铺面有多华贵,而是门前总围着三三两两的人,伸着脖子往里头瞧,偶尔还能听见几声低低的惊叹或是会心的笑。
没人不知道这家店的女老板是个苦命人。街坊邻里私下里都传,她原是哪家的媳妇,被恶婆婆磋磨得狠了,才咬牙搬出来自谋生路。
只有林菲菲自己清楚,她身上的身份远比这市井传言复杂得多她是当朝宰相府的二少夫人,一个逃出来的、一心想和夫家撇清关系的“叛逃者”。
“我说菲菲,”一道清朗又带着点无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墨北淮不知何时已倚在了柜台边,
他素日里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正弯成了月牙,“你说这事传出去,谁信啊?宰相府二公子,新婚燕尔就被新娘子丢在家里守空房,她自己倒跑出来开店当老板了。”
林菲菲正低头用红绳系着刚写好的姻缘签,闻言抬眼递过去一个白眼:“你是小受吗?”
墨北淮愣了愣,身子往前凑了凑,下巴几乎要搁在柜面上,语气里满是好奇:“什,什么是小受?”
(小受就是你现在这模样啊,)林菲菲手里的动作没停,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个七尺男儿,偏偏此刻眉眼弯弯,带着点讨好的笑意,那神态软乎乎的,倒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只是这话,她没说出口。这些天,墨北淮待她是真的好。知道她不愿回宰相府,便寻了这处临街的铺子给她盘下来;知道她想做点自己的事,便跑前跑后地添置桌椅、笔墨,甚至连门口挂着的那盏写着“牵缘阁”的灯笼,都是他亲手挑的。
“墨北淮,”林菲菲系好最后一个绳结,将姻缘签挂到旁边的木架上,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感动,“谢谢你。”
墨北淮像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认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别别别,我都是自愿的,你可千万别觉得有什么愧疚。”
“我是认真的,”林菲菲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听我说,真的谢谢你。谢谢你那天……带我离开宰相府。”
那天她是真的怕了。林菲菲垂下眼帘,想起新婚那几日,宰相府里的流言蜚语,婆婆那含沙射影的敲打,却又强塞给她一个陌生男子,差点儿毁了女子的清白。
还有后来,墨北淮爹娘那副“必要儿子拿下她”的架势,她真的以为,墨北淮最终会听他爹娘的话,用强硬的手段,把她留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强扭下这颗早就不想结果的瓜。
墨北淮忽然转过头,目光扫过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他们大多正仰头看着挂满整面墙的姻缘签,那些字条上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千里姻缘一线牵”之类的句子,都是林菲菲这些天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菲菲,你说真心话,那天的我,有没有吓到你?”
林菲菲握着笔的手顿住了,店里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她看着墨北淮的侧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15章 假冒皇亲国戚
墨北淮没等她回答,便转了回去,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条,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像是在掩饰什么:“你看你写了这么多,菲菲好厉害啊,客人们都很喜欢呢。”
林菲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对着他的背影,声音清亮地喊:“墨北淮,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