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颇为艰难不易,出城要勘合公验,好在王珝早有准备,伪造了户牒扮作各地来往的客商,二人好不容易出了城,发现出城的路上又增派了许多兵马守卫,王珝自觉低估了高怀衍,没想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猜到高琉玉可能已经出城了,因此二人并不敢明目张胆走官道。
乡野小路颠簸崎岖,尽管有马车不必徒步,高琉玉仍是吃尽了苦头,王珝能弄到马车已是不易,自然不会太过精细,马车内里空间狭窄,若是想要歇息便只能坐着趴伏在那张桌案上,高琉玉才从怀安河里爬上来,寒气入体,没多久就染了热病,一路上奔波不止,许久不曾好好歇息过,为了躲避追兵,甚至不敢进城找个医馆看病,只有路过一些村庄歇脚的时候,王珝会去找村里的大夫开几副药,期间不曾让高琉玉露面,如此病情反反复复,许久也不曾好全。
高琉玉坐得浑身酸痛,又在病中,便想下来透透气,脚踩在冷硬的地面,她不禁叹了口气,从前她出行的马车必有茵褥铺地,宽敞舒适,何曾这般寒酸过,还不知往后还有多少苦头等着自己,她难免有些发愁。
王珝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嫌色,轻声询问:“公主可是后悔了?”
高琉玉愣怔了一下,并未抬头,也就没看到王珝眼中阴冷复杂的目光,她心中有对未来的惶惑,兴许以后要一辈子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复存在,可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做,她不愿意一辈子被高怀衍绑在身边,做他见不得光的泄欲工具,承担他的旧日仇怨,她更无法面对旁人那些或是讥嘲或是怜悯的目光,被人指指点点。
“这里没有什么公主,日后你便唤我的名字吧。王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在高琉玉眼神看过来的时候,王珝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此地离京城还是太近,我在青州有几个友人,我们便去那里投靠他们,青州远离京城,可谓是天高皇帝远。”
“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容不得公主后悔了,不论往后日子如何,还望公主莫要辜负珝的一番苦心。”
高琉玉张了张口,低头望见他的一只袖口空空荡荡,到底是没说什么,王珝被高怀衍断了一只手也有自己的缘故,他还肯帮自己出逃,高琉玉自然心存感激,她若是反悔王珝定然难以接受,何况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孤身一人,又没有户牒,便是从王珝身边逃离她也寸步难行。
……
从高琉音那里离开后,高怀衍激荡的心情仍未平复,就好似平白被人打了一记耳光,面上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回到皇宫后,赵轸来禀报说刺客已经悉数招供,原本抓了有几个刺客,如今就剩一个活口,在高怀衍下令每日剐刑后终是坚持不住,说出了幕后主使。
高怀衍对这个结果并未感到多少意外,当即摆驾慈宁宫。
万太后此时正拿着一幅画细细观赏,见他过来兴师问罪仍是面色不改,恍若无事般邀他一起品鉴画作。
“此乃先帝墨宝,哀家初得赏赐之时太过欣喜,旁人若是说上半分不是,哀家便会出言斥责,如今看来,这画上之人虽有哀家的形貌,可这神韵却有几分不像,你说先帝在作画之时,究竟在想谁?”
高怀衍置之不理,径直发难:“太后可知朕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万太后放下画卷,轻飘飘开口:“那人不是已经招了?既如此,皇帝不若早些派人去河中打捞,兴许公主的尸身还未被鱼虾啃食完全。”
面对高怀衍阴沉可怖的面色,万太后半点不惧,怨愤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放着好人家的姑娘不要,净做些悖逆乱伦之事,天理难容!”
高怀衍阴恻恻开口:“看来太后没有旁的话要同朕说了。”
他一个眼神示意,便有宫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上前,正袅袅地冒着热气,空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苦味。
“太后病糊涂了,该趁热喝药才是。”
“你敢!”万太后被几个宫人强硬按着身子,色厉内荏道,“哀家可是太后,身后是万氏,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高怀衍一个阴森的眼神望过去,万太后顿时噤声。
“你将她逼到这个地步,该死!”
万太后挣扎无果,声音尖厉不管不顾道:“逼死她的人一直都是你啊,我是命人去抓她,可从未想过要伤她性命,她宁可跳河也不同我走,若非受尽逼迫又怎会如此决然选择一条死路!都滚开!不准碰哀家!唔……”
高怀衍骂了一句“疯妇”后,便转身离去了,怎么会是他逼迫的高琉玉,分明他待她无一处不好,从未剥夺她的公主尊荣,朝臣们质疑她的身世,他便给她换个身份,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他不相信高琉玉就这样死了,可她又怎么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她身无长物,一个人在外辗转颠沛必定苦不堪言,兴许她在外头迷路了,想回来又没法子,她一向愚笨,他必须尽快找到她才行。
本书名称: 皇兄的禁脔
本书作者: 香草玛奇朵
验尸2465字
验尸
如此大动干戈地动用兵马只为搜寻一个女子,早在猎场的时候分明已经寻到了那女子的尸身,陛下却始终不肯接受现实,认定那女子还活着,耗时月余,陛下没有半点要收手的意思,朝中许多人都对此颇有微词,纷纷认为高怀衍还不如像从前那般冷情冷心不近女色,好过现在为情乱智。
这位从未在人前露面的王小姐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都道她狐媚惑人,连带着王尚书也受了牵连,后者简直有口难言,即便是知晓内情也不能对外人说道,是他贪图陛下许诺的好处,担了这虚名,初时只觉得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平白多了个女儿不说,还能做陛下的岳丈,摆明了陛下要扶持他,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还要承担旁人的指点。
事实上高怀衍并未因此耽误朝政,反而比从前更为勤勉,只是性情也更加暴戾,雷厉风行地处置了许多朝中蛀虫,容不得丝毫狡辩,他没有忘记自己当日是如何被这些人或事绊住手脚,不过半日的工夫,高琉玉就从他身边逃脱了,偏就那样巧合,就在那一日,既然这些人不知死活地跳出来做旁人的出头鸟,那就要做好事后被他清算的准备。
高琉音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高琉玉是投河而死,连忙进宫来劝说高怀衍尽早派人将她打捞上来,莫要再继续劳民伤财去追寻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皇兄不顾及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顾念皇姐吗?她如今还躺在冰冷漆黑的河底不见天日。”
“朕说了她还没死,你若是想通了愿意让柳修远稍作牺牲,朕早就抓到她了。”高怀衍冷冷地看了高琉音一眼,不难猜到是身边有人同她通风报信,好让她来劝阻自己。
高琉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自然也希望皇姐还活着,可现在摆明了这是一件很渺茫的事,她又说自己这些天做梦梦见了高琉玉,她对自己说不想永远沉睡在阴冷的河底,希望能够得到安息云云,谁知听了这话高怀衍的反应更加激烈。
“一派胡言,她从未有一天入过我的梦,凭什么会去找你!即便是死了化成鬼,也该来找我才是。”
高琉音闻言愣住了,兄长的面庞依旧冷硬,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她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似乎从未真正抓到过想要的东西。
这时赵轸进来禀报,说是前些日子天降暴雨的缘故,怀安河涨水涨得厉害,冲上来不少沉积已久的东西,大多是一些兽类的尸骨、器具,其中还有一具女尸,在河里浸泡月余,尸身肿胀青紫,不止被鱼啃食过,怀安河水流湍急,许是漂浮时还撞上了尖锐的石头,面部一侧几乎整个陷下去,已经辨认不出她的本来样貌,令伺候高琉玉的侍女辨认过,那日她穿的正是这身衣裳。
高怀衍冷笑几声:“故技重施,同样的伎俩妄图骗朕两次,这反倒是让朕确信,背后定然有人在帮她逃跑,她还活着。”
除了柳修远,究竟是谁在帮她?高怀衍很快想到了杨慎,近些日子他也在帮着搜寻高琉玉的下落,他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样,高怀衍不可能放任那具尸身不顾,还是命人好生送了回来,即便他认定那绝不可能是高琉玉。
夜里他去了芳芜宫,自高琉玉消失不见后,他还是头一回踏足这里,记忆中这里总是热闹非凡,高明诚生前极其宠爱高琉玉,诸多赏赐流水一般送进芳芜宫,内里布置甚至比许多妃嫔都要精细华贵,高怀衍登基后也并未在吃穿用度上短了她的,许多邻国进贡的稀罕物也都送到了她这里来,这一点他和高明诚倒是出奇的一致,认定唯有金银玉器才能与之相配。
孤身躺在榻上,身侧是一片冰凉,他一伸手忽然在枕头里侧摸到一样物什,点了灯细瞧,是一个香囊,针线十分蹩脚,一看就是出自高琉玉的手笔,里头装着一些干花和枯草,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他自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是高琉玉做给自己的,当即唤来碧滢问话。
碧滢接过来仔细辨认了一番,惊讶道:“这是公主做给陛下的香囊,可是怎么会放石棠花呢?”
她记得自己明明让人给搬走了,还让她们莫要再送来,此花虽然鲜艳怡人,但若是有孕之人闻多了,恐会招致滑胎,她略通一些药理,必不会让芳芜宫存在这种损害公主之躯的东西,她又联想到公主去南苑前月事推迟了几日,只是太医未曾诊断过,不好妄下论断,何况公主此前敲打过她们,不许事事都同陛下禀报,便也耽搁下来,如今陛下问起,她将自己所有知晓的全盘托出,一切交由陛下评判。
怪不得在南苑的时候高琉玉会将医师赶走,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她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高怀衍死死攥着那个香囊,即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有孕,高琉玉还是决绝地跳入河中,她素来是个不爱动脑筋的,如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逃跑和如何扼杀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上,何其煞费苦心!
高怀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步履匆匆往外面走,守在外头的赵轸听到动静连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