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兄!”一旁的程显听?他开口,顿时?怒声喝道?。
谢玄奚面色一凝,微微抬手,吩咐狱卒:“拖下去。”
刑狱中顷刻间又沉寂下来。
“郭公子?,说?罢。”谢玄奚重又温声道?。
郭奕抬起脸,遍布伤痕的手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他颤着手扒开脸前散乱的长发,神情恍惚地看向谢玄奚。
狭窄的甬道?里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四周灯烛沉静,往日里吵闹的刑狱在?此刻仿佛一根针掉落的声响也能清晰可闻,而谢玄奚就那么芝兰玉树一般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分明残酷暴戾,却又仿佛眼含慈悲,他竟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悲悯众生的诸天神佛,还?是?冷血嗜杀的十殿妖鬼。
他的手指深深嵌进泥地里,忽然咬着牙开口问:“如果我说?了,就能放过我的家?人?”
谢玄奚坐回黄花梨木官帽椅上,心情颇好地道?:“那要?看郭公子?说?了什么。”
他屈指敲了敲扶手,温声道?:“毕竟现在?能谈条件的人,是?我,不?是?你,”
郭奕咬着牙,再?度伏倒在?地,痛哭起来。
他虽然出身世家?,然而父亲昏庸,嫡母不?慈,长兄不?仁,是?以?他从年少时?便知道?,在?家?中唯有韬光养晦,装得一副无能蠢相,才能换来姨娘与自己的一时?安宁。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费尽心思搭上了迟大人的线,由?迟大人举荐进了户部,因着这层关系,嫡母与长兄虽然对他十分不?满,但到底不?敢再?与他和姨娘为难。
可迟大人竟就这么死了。他在?户部尚且还?未崭露头角,迟党又在?朝中被频繁针对。嫡母见状,便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地欺辱起姨娘来。
“……迟大人生前便不?愿见谢家?与崔家?交好,一个?已是?世家?大族,累世簪缨,一个?虽只三代,但却军权在?握,倘若两家?结盟,朝中焉有寒门立锥之地?为承大人遗志,迟党一直在?暗中计划此事,直到白鹿山,他们才终于找到机会。”
谢玄奚了然颔首:“所以?林子?里我的马忽然发狂也是?你们做的?”
“是?……我、我命人暗中跟着你,在?你必经之路上埋下铁钉,马蹄踩中铁钉,必然吃痛发狂……”郭奕说?完,又连忙道?,“但我们从没?想过要?伤你性命!”
谢玄奚并不?关心他们想没?想过,他继续道?:“当时?我便想到那是?你们的手笔,却没?想到你们不?过是?声东击西,坐骑发狂只是?你们让我卸下防备的手段,等我从林子?里出来,到了她?面前,那时?候才是?你们压轴戏登场的时?机。”他冷声一笑,“真是?好一出连环计!”
“白鹿山历来是?京中勋爵官宦人家?重阳登高之地,虽无明文规定,但久而久之,到了重阳日,寻常百姓人家?都会在?这天特地避开白鹿山,以?免冲撞到贵人。你身边的随从和马夫要?埋伏我,他们必须跟在?你身边,才有可能观察到我的行动,从而有所动作。那么程显呢,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郭奕冷汗涔涔:“你、你失踪的事,是?他想办法透露给琼阳郡主身边的暗卫……”
容觉和苍叙到林中搜寻谢玄奚踪迹时?十分谨慎,担心被有心人知道?谢玄奚落单,反而为他引来杀身之祸。程显猜测从琼阳郡主身边离开的侍卫是?去打探谢玄奚的事,担心他无功而返,这才做了场戏让他知道?,好将琼阳郡主引下山去。
听?他说?完,谢玄奚手掌往身旁桌上重重一拍,茶盏应声而碎,他随手捻起一枚碎片,向郭奕掷去。锋利的碎片划过郭奕的颈项后便带出一线红痕钉在?地上,而郭奕颈项间已有鲜血汩汩而出。
谢玄奚冷眼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你们真该庆幸没?有伤到她?,否则绝不?是?现在?这么简单。”
郭奕捂着脖颈,苦笑一声,没?再?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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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们的确做得不?光彩,这也是?程显宁死不?认的原因。他们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入局,死便死了,但若是?认了罪,名声便也就没?了。往后他们的母亲妻子?,又该怎么活下去?
在?今天见到谢玄奚之前,他也和程显一般作想。
可是?谢玄奚让他见识到了,原来这世上竟有比死后声名尽毁更可怖的事。
“谁设的局?”
郭奕闭了闭眼:“冯衡。”
“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请谢大人善待我母亲,她?什么都不?知情。”他说?完,缓缓直起身子?,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匍匐下去,恭谨地朝谢玄奚行了一个?拜礼。
谢玄奚静等了片刻,见他再?没?抬起头来,忽地面色微变,起身上前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果然见他唇角溢出一行鲜血。
这个?一生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进退的人,为了反抗嫡母与长兄的欺压将自己的性命做了白鹿山一局的投名状,后来却为了保全母亲不?得不?出卖同党,俯首认罪。忠孝不?能两全,于是?他唯有一死。于是?他终于以?咬舌自尽这样酷烈的死法,成全了他的忠孝节义。
谢玄奚收回手,凝视着他的尸体许久,方才沉声道?:“好生安葬了吧。”他顿了一顿,“将状纸拿去给程显,让他签字画押。这么一点小事,应当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被他看向的狱卒一个?激灵,立马摇头,神情凛然:“不?敢劳烦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他说?完,哀悯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郭奕。
谁能想到,他们根本没?有找到郭奕的娘和程显的妻子?,谢大人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可惜读书人就是?胆子?小,经不?起诈。
但也不?怪他,狱卒想了想,换成是?自己被谢大人那么玩,他说?不?定连祖宗十八代都能交代出来。
拿了状纸,谢玄奚便不?再?停留,径直往摄政王府去。
长街夜深,寥无行人。只有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渐远渐低。
谢玄奚坐在?马车里,萧瑟秋风吹起车帘一角,显露出远处的画楼雕阁,盈盈灯火。
摄政王府里,崔鹤行得知谢玄奚前来,面色骤然冷下去。
“他还?敢来?”
观琴觑着主子?的神情:“那我去将人请走?”
“罢了。”崔鹤行闭了闭眼,“让他进来吧。让观墨看着迟芳馆那边,别让郡主出来撞见他。”
他好容易想了办法诓着女儿十天没?出府,可不?能前功尽弃。没?人比他更懂自己的女儿,时?日一长,见不?到人,心自然就冷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观琴应了声是?,转身去到府门外,将人请了进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竟教你深夜前来。” 看着来人,崔鹤行淡声道?。
谢玄奚呈上状纸:“是?大理寺刑狱里那两个?人,认罪了。”
崔鹤行接过状纸,看见“冯衡”两个?字,冷哼一声:“失心疯的老狗,年轻时?倒也不?是?这副德行。越老越糊涂的东西。”
他说?罢,招来观琴,耳语几句。
观琴微微颔首,而后便笑呵呵地看向谢玄奚:“谢大人没?事了吧?小人送您回去?这夜深人静的,万一那边狗急跳墙再?有什么动静,您身边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