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也是。”谢时屿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目光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照顾好自己,孩子和家里这边有妈和小荷一起照顾,别累着自己,有事就给学校打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旧子弹壳,郑重地放进她手心,“拿着这个,想我了就看看,等我回来。”
那枚小小的黄铜弹壳沉甸甸地躺在掌心,带着他指尖的温度,顾秋月紧紧攥住,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嗯,安心去学,家里有爸妈和我。”
楼下传来吉普车的喇叭声,催促着离别时刻的到来,谢时屿最后深深看了妻儿一眼,又朝门口站着的父母和老爷子用力挥了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
晨光中,他挺拔的身影融入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逐渐驶远,消失在院门外林荫道的尽头。
顾秋月抱着依偎在怀里、似乎也感受到离别而有些安静的华华和双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空落落的,却又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他前路的骄傲填满,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将离愁压进心底。
京城大学校园里,关于冒名顶替事件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顾秋月抱着书本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偶尔还能听到周围同学议论,XX大学又抓出个冒名顶替的,从他们讨论中,顾秋月得出一个新消息,这场整顿冒名顶替的火已经烧到各地高校,一个个李鬼也被抓了出来。
她面色平静,内心却更加坚定:知识改变命运,公平不容亵渎。
推开308宿舍的门,一股微妙的气氛扑面而来,室友刘梅正用力抖着刚收回来的衣服,水珠溅到了顾秋月刚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封皮上。
“哎哟,不好意思啊秋月,”刘梅瞥了一眼,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歉意,“这宿舍啊,人多就是事儿多,有人老往家跑,值日啊、杂事儿啊,可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知道的以为你是上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旅馆呢。”
空气瞬间有些凝滞。
顾秋月脚步一顿,看着笔记本上的水渍,又看了看刘梅那副“我占理”的表情,她理解刘梅的不满,最近家里事多,她确实回来得晚,宿舍值日有时会耽搁,却也没有故意不做。
她不是逃避责任的人。
顾秋月没争辩,默默放下书本,拿起门后的拖把,走到刘梅刚晾完衣服、水渍明显的地面,仔细拖了起来,动作利落,没有半分抱怨。
“刘梅,我家里情况特殊,孩子小,丈夫刚去军校报道,两头跑是有些顾不过来,宿舍值日我可能耽误了,以后我会注意,尽量协调好时间,而且该我做我我也没少做,你也不用在那里指桑骂槐。”她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有些人有那么多时间盯着别人,不如好好把自己的学习抓一抓。”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你……”刘梅瞪着眼睛就要上来跟顾秋月理论,还是其他几个室友上来把她拉开,刘梅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其实有点站不住脚,现在有了台阶赶紧就下了,面上却还是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知道就好”,才扭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宿舍里另一个跟顾秋月走得比较近的室友也拉着顾秋月去一边讨论学习了,另外几个室友交换了个眼神,没说话,但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顾秋月跟周丽娟讨论完学习,回到自己书桌前,目光落在静静躺在桌上的那枚黄铜弹壳上,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滑的表面,远方的他,此刻已在军营了吧?一丝力量重新注入心田。
午后,顾秋月去图书馆查资料,刚走到图书馆侧面那排高大的梧桐树下,一个身影就拦在了面前。
“顾秋月同学,真巧。”文学系的周明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白衬衫洗得发白,袖口挽起,手里还拿着一本《红与黑》,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他是从东北建设兵团回来的知青,平时在同学中人缘不错,谈吐风趣,很受一些女同学欢迎,最近几次“偶遇”,他都以讨论时事或请教英语问题为由接近顾秋月。
“周同学,有事?”顾秋月停下脚步,语气疏离。
周明轩上前一步,眼神热切:“秋月同学,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聪明好学,你身上有种……不同于其他女同学的坚韧和光芒,让人心折。”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自以为深情的磁性,“我觉得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这个周末,学校礼堂放内部电影《早春二月》,我托人好不容易弄到两张票,想请你一起去看。”
说着,他从书本里抽出两张小小的电影票,递了过来。
周围恰好有几个同学路过,听到周明轩的话,好奇地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第74章已婚已育
周明轩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拿着票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姿态从容而笃定,仿佛笃定顾秋月不会拒绝。
顾秋月看着那两张票,又抬眼看向周明轩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一股强烈的厌烦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她之前几次婉拒,对方竟全然不当回事,甚至想用这种半公开的方式制造“舆论”?看来,不彻底撕破这层窗户纸是不行了。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背,清亮的目光扫过周明轩,也扫过旁边那几个驻足看热闹的同学,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静,如同银元落在青石板上,字字铿锵:
“周明轩同学,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必须郑重说明两点。”
她微微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第一,我对你,从未有过,也绝不会有超出普通同学情谊的任何想法。”
周明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二,”顾秋月的声音更加坚定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我早已结婚,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的丈夫,是一名光荣的军人,他现在正在军校深造,我们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美满,请你,自重,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形式的打扰。”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明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拿着电影票的手指微微颤抖,震惊、难堪、羞愤,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僵硬,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定在原地。
那几个看热闹的同学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顾秋月?已婚?还有两个孩子?军嫂?!这信息量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他们晕头转向。
顾秋月不再看周明轩那张精彩纷呈的脸,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一片死寂和随后爆发的嗡嗡议论声,她目光平静如水,抱着自己的书本,径直从僵硬的周明轩身边走过,步履沉稳地走向图书馆大门,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坦荡的背影。
刘梅恰好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水房,远远目睹了后半段,她手里的搪瓷脸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声地开合着,活像见了鬼。
原先顾秋月在宿舍里说她已经有孩子了,她还不太相信,无他,只因为顾秋月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只以为是她推脱的借口,没想到她在大庭广众下也是这么说。
她旁边的室友说:“原来顾秋月真的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说不定她是瞎说的呢。”刘梅下意识地反驳。
“不能吧!”室友道:“这么多人听着呢,她撒那样的谎还要不要名声了?而且被周明轩追求也不是很丢脸的事,听说他是本地人,家里人都有正经工作,父母还是厂里的干部。”
“说不定她这是在周明轩面前玩什么把戏呢!”刘梅还是不信。
但不管她怎么想的,顾秋月并不知道,此时的她正靠在僻静处的一棵老槐树干上,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公开自己的私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周明轩的步步紧逼,让她别无选择。
指尖再次触碰到口袋里的子弹壳,冰凉的金属感带来一丝慰藉,她闭上眼,想象着谢时屿在军校操场上挥汗如雨的样子,躁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为了他,为了孩子,为了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这点风波算什么?
调整好心情,顾秋月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