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会已经开过几次会,”许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很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哐当!”顾秋月手中的搪瓷缸猛地一滑,磕在桌沿,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濡湿了一小片桌面。

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的她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拽下深渊。

狂喜的浪潮尚未完全席卷,腹中那个小生命的重量感,已沉沉地压了下来,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微隆的小腹,眼神复杂,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骤然降临的巨大希望,以及沉甸甸的、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与压力。

“秋月!”王秀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那摇摇欲坠的搪瓷缸,茶水没烫着人,她松了口气,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许芹,语气斩钉截铁:“亲家母,这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机会。”

她转向顾秋月,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鼓舞,“秋月,听你妈的,也听我的,该考!必须去考!别怕!家里有你男人,有我这个婆婆顶着!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你只管去学!咱家要是出个大学生,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许芹看着亲家母这毫不迟疑的鼎力支持,眼中满是动容,她用力点头,目光坚定地锁住女儿:“秋月,亲家母说得对,知识学到自己肚子里,那是谁也拿不走的金山银山,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就真没了。妈和你婆婆都在这儿给你托着底,身子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但信心绝不能丢,咱不怕!”

这话一出,王秀兰立刻心领神会,重重哼了一声:“可不是,秋月,你别怕,该干嘛就干嘛,反正我也退休了,以后我来给你们带孩子。”

温馨的时光总是溜得飞快,许芹带来的营养品被王秀兰嗔怪着收下,王秀兰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压箱底的柔软细棉布,硬要塞给亲家母,说是给未来外孙(女)做贴身穿的小衣裳最合适,顾敏之推辞不过,笑着接了,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融洽得如同多年的老姐妹。

午后,谢时屿跟师部申请了车,送两位母亲去火车站,顾秋月也请了一下午的假,一起坐车送妈妈和婆婆。

许芹临上火车前,拉着女儿的手,又再三叮嘱了高考的事,说等她生产前一定会再来看她,王秀兰则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会帮他们带孩子,叫她不用担心这点。

夕阳的金辉拉长了告别的身影,车子驶离,扬起一阵薄薄的尘土,顾秋月在站台上,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心头百味杂陈。

母亲的期望像滚烫的烙铁,婆婆毫无保留的支持是坚实的后盾,可腹中沉甸甸的生命,和那条刚刚撕开一线光明的、荆棘密布的高考之路,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着,沉甸甸的。

第49章辟谣小分队

深吸一口气,顾秋月努力压下那份百味杂陈的茫然,转身跟谢时屿回到车上,不一会儿就回到家属院,谢时屿嘱咐她先进去歇会,他还完车回来做饭。

顾秋月慢慢往家走,路过小操场时,几个平时聚在路口槐树下、最爱张家长李家短的嫂子,此刻正头碰头凑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带着一种混合了鄙夷、兴奋和疏离的复杂光芒,频频扫向隔壁孙娟家的方向。

她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一跳,那些目光在她走近时倏地收敛,却又在她背后重新粘腻起来,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虽听不真切,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她加快脚步,刚推开自家院门,一个人影朝他们家跑来,顾秋月往旁边避了避,结果那人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也停下了脚步。

顾秋月抬眼望去,就见孙娟捂着嘴,红着眼睛站在那里。

“孙姐?”顾秋月心下一紧,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微微颤拦的肩膀,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娟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泪,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破碎的控诉:“秋月……她们、她们都传……传我跟外面木料厂里的一个看门的……不清不楚……”巨大的屈辱让她几乎说不下去,猛地喘了口气,才带着哭腔喊出来,“说……说我肚子里这个……不是老李的种!是野种!”

顾秋月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直冲头顶,孙娟刚怀上二胎不久,妊娠反应正厉害,老李又常年在条件艰苦的边远哨所驻训,她一个人拉扯着大女儿,本就辛苦,这种恶毒的谣言,对一个军属的名誉,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瞬间想起了婆婆王秀兰昨天愤愤不平提起的那些“嚼舌根子”,原来这歪风邪气,不仅没刹住,反而变本加厉,直接泼脏水到人身上了!

“放屁!”顾秋月脱口而出,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烂嘴的!孙姐,你别怕,也别急,先到家里坐坐,清者自清,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把那个造谣的揪出来,撕烂她的嘴。”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孙娟绝望的哭泣稍稍止住,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希冀:“秋月……真、真的能查清吗?”

“能!”顾秋月眼神坚定,一股侠气油然而生,她安抚地拍拍孙娟的手背,带着她推开院门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顾秋月自己挺着个快五个月的肚子,行动却不拖沓,秘密联络了张嫂子、陈嫂子等三四个平时为人正派、消息灵通又跟孙娟关系不错的嫂子。

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几位嫂子一听也是义愤填膺,立刻组成了个临时的“辟谣小分队”。

“张嫂子,麻烦你悄悄去木料厂附近转转,看看谣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最近有没有啥异常,或者跟谁嘀咕过这事。”顾秋月冷静地分工。

“宋嫂子,你刚来人缘好,想法子套套那几个‘长舌妇’的话,看她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源头是谁。”

“赵嫂子和我留意着点李婶儿(孙娟婆婆)那边。”顾秋月自己揽下最难的部分,赵嫂子和孙娟住同一栋楼,她听到的肯定也比别人多。

她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但需要证据,她回想起前几天无意中瞥见李婶儿来宣传部找孙娟,那眼神不是关切,而是死死盯着孙娟的肚子,里面翻涌着一种她当时没在意的怨毒和算计。

调查在紧张而隐秘地进行,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滑向年底。

一个傍晚,邮递员送来了一封电报,顾秋月拆开一看,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父母、婆婆王秀兰、弟弟顾秋寒,腊月二十五就到,一起来部队过年!

这个消息像一阵暖风,吹散了连日调查的紧张阴霾。

小院再次热闹起来,顾家夫妇看到女儿面色红润,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婆婆王秀兰精神矍铄地忙前忙后,欣慰得合不拢嘴。

王秀兰和许芹这个亲家母,更是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姐妹,一个张罗着炸年货,一个忙着给顾秋月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被子,配合默契,顾秋寒的到来,则像一道清爽的风,带着年轻人的朝气,瞬间点亮了整个院子。

年关的喜庆氛围越来越浓,家家户户飘出炸丸子和炖肉的香气,窗户上贴起了红艳艳的窗花但顾秋月心里始终记挂着孙娟的事,辟谣小分队的情报陆续汇总到她这里,指向性越来越清晰。

张嫂子打听到:木料厂被传谣言的是个姓王的老鳏夫,听到这谣言气得直跳脚,赌咒发誓自己连孙娟家门口都没靠近过,最近更是避嫌得厉害。

宋嫂子那边套出关键:那几个传谣的嫂子,最初的消息来源都指向同一个人孙娟的婆婆,李婶儿!而且她们还提到,李婶儿最近跟一个新搬来不久、丈夫在汽车连的小媳妇张连妮走得特别近,两人嘀嘀咕咕时,好像还听到李婶儿说什么“抱不上孙子”、“断了念想”、“得狠心”之类的话。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指向了那个看似关心儿媳的老人。

顾秋月没有直接打草惊蛇,她联合了几位在军属院里颇有威望的李姐,周政委家的莫婶儿,带着收集好的确凿人证证词,在一个午后,直接堵住了刚买菜回来的李婶儿。

在李姐和莫婶儿的严厉质问和铁证面前,李婶儿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了。

她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终于吐露了那令人心寒齿冷的动机:“我有什么办法啊!我家大壮(老李小名)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啊,孙娟头胎生了个丫头片子,这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她倒好,说啥身体不好、工作忙,死活不肯要,铁了心要去打掉,这不是要绝我老李家的后吗?!”

她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怨毒的光,“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破鞋,让我儿子嫌弃她,跟她离了,离了再找个能生的,生个大胖小子,那个小张年轻,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

真相大白,满室皆惊。

第50章开心过大年

老李听着母亲这番剖白,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憨厚的汉子第一次对着母亲吼了出来:“娘!你糊涂啊,娟子是我媳妇,医生说她这胎怀象并不好,就算强行生下来,也不保证孩子是个健康的,还有可能影响到娟子的身体,你怎么能……怎么能用这种下作手段毁她啊!”他痛心疾首,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妻子身边,紧紧握住了孙娟冰凉的手。

“怀象不好是她没用,别人怀个孩子怎么没她那么多事,前面大妮生下来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医生就是会吓唬人,你可别上当……”李婶儿梗着脖子说,“再说,这孩子还在肚子里,咋就知道生出来怎么样,儿啊,你可别被骗了。”

“但那也不是你给孙娟泼脏水的理由,”李姐气愤地说:“还有你说那小张,她应该也是结了婚的,你让她给你儿子生孩子,是不是想让你儿子犯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