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这座宫城里像是住着一只巨大猛兽,一张血口就能吸起一阵暴风骤雨的漩涡,让看似平静的殿宇间永远暗流汹涌。朝登天子堂,暮入乱葬岗,都是寻常事。

盛霓不是没听到过旁人的嘲笑,他们说太子性子残暴却一直装作温文儒雅的模样,如今终于露出本性被圣上所厌,这是活该。

她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她所认识的太子哥哥明明是个宽和心善之人。若非太子哥哥从中斡旋,姐姐连尸身都寻不回来。

盛霓不敢打扰太子休息,也不敢乱说什么,问候几句便即有眼色地告辞。

临走时,她又转回身来,鼓足勇气,怯怯地问:“太子哥哥,日后还能再见吗?”

她知道这话问得太直白,大不吉,所以问得很小声。太子对她和姐姐有恩,她无以为谢,只盼着他能得良报。

太子没有回答。

内官见嘉琬小公主说话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心中怜爱,示意她到太子殿下榻前大点声再说一遍。太子中毒已深,精神也比不得健康人,哪里听得见那细如蚊呐的声音。

盛霓便绕过立屏来到榻前又问了一遍。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帮过她的太子哥哥了。

太子用力撑起身子,隔着一道朦胧帘幔答应她:“嘉琬妹妹安心,定有再见之日。”

或许是因为姐姐去后的钟慧公主府让人空得难受,又或许是因为那年的冬天的确太冷了,又一场大雪后,盛霓也病倒了,差点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过来。

所幸她到底是活过来了,东宫却再无半点消息。

如今的东宫外依旧重兵把守,与一年前并无两样。

紧闭的宫门打开,由于长久废置,轴体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响。晚晴望着眼前的画面,紧紧抱住了盛霓的手臂。

枯黄的长草从砖缝里支出来,在风中毫无规律地摇动。瑰丽的殿宇在烈日下仿佛失了色彩,说不出的阴暗骇人。

内侍快步趋入内殿通报,片刻后,殿门打开,仿佛一只黑洞洞的眼睛直视过来,要将人吸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里是东宫吗?盛霓愣在原地,有点不敢动,本就暖和不起来的手脚愈发冰冷。

内官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小、小殿下,”晚晴颤声道,“太子殿下说不定在休息,我们把东西放下,还、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吧?”

“唔……”

说实话,盛霓也迟疑了。这座宫殿像是满身荆棘地冷眼睨着苍芎,不欢迎任何访客的到来。外面的重兵都黯然成了摆设,最大的寒意和压迫感来自殿门深处那片看不穿的阴影。

“怎么不进来?”

低如琴弦的动听嗓音从殿内传出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第17章 东宫“太子哥哥。”

高大槅窗的光线被细密轻薄的慈竹帘遮住大半,透过殿内四垂的沧浪色帷幔镀成沉寂的冷色。

几排银烛点着灯火,随着人群路过猛烈摇曳起来,令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

地面上乱糟糟地散落着书卷和棋子,不知是不是太子发火弄到地上的,显然谁都未料到今日会有访客到来。由于东宫状况特殊,霄和殿那边也没遣人知会一声。

盛霓提着裙裾跟在景迟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脚,生怕踩坏了什么东西。

窗口刺进来的一道窄窄日光正沐在满地狼藉上,让那些玉石雕成的饱满棋子折射出晶亮的光泽,映得人眼花缭乱。

盛霓低头走着走着,仿佛被那光线晃得晕眩,脚下突然一绊,向前扑倒过去。

“当心。”

景迟迅速回手扶她,盛霓失去重心扑进他怀里。

景迟衣衫上“煮雪”的香气似乎在这一扑里散了开,若隐若现。

记忆好像一下子溯回了从前。

她九岁那年,皇子公主们开始修习合香。合香之术于皇家而言不过修身养性,不在于精,而在于通,先生自然也不像练字默书那般严肃。

盛霓骨子里并不是乖顺性子,趁哥哥姐姐们正创作合香考核的课业,与年纪相仿的六公主韶康偷偷捣蛋,胡乱拈些碾细的香粉往香器中撒。

盛霓在徐九哥哥的香器中撒了一把配好的“兰花松木”香粉,却没想到韶康公主早就使坏将徐晏和景迟的香器调换过。

先生及时发现香器上刻的名字不对,把香器调换回原主,掺进去的“兰花松木”却是不能再剔分出来了。

重做已来不及,于是景迟合的“焚雪”便多了一味青松的芳腴。

先生道,这是歪打正着。

原本太子创作的“焚雪”太过清绝冷冽,加入这一股细若游丝的甜美温软恰好中和,便如冬去春来、冰河初融,冷调不改,多了一分暖意,意境便上了一重境界。

那一张“焚雪”香方阴差阳错拔得头筹,改作了更贴切的名字,“煮雪”。

景迟似乎并不讨厌这张香方,又不大喜爱宫里的成方,东宫便一直用煮雪香熏衣裳。

盛霓虽与太子接触不多,对这张来历曲折的香方却印象深刻。

盛霓撑着景迟的手臂稳住身形,赧然后退一步,红着耳尖低头细声道:“多谢太子哥哥。”

景迟也没有多余的话,将地上的东西用足尖缓缓拨开,给盛霓腾出一条道来。

太子敢踢,下人们却不敢放肆,觑着太子的神色俯下身一样样小心拾起。

“是‘煮雪’吗?”盛霓小声问。

景迟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香名。

他平日哪会关注这些,若不是记性好,还真不知盛霓这是突然在说什么。